“要开场了。
眼见夏辽两军相距约三百余丈各自摆好战阵,赵肠颇有些振奋地搓了搓手,儘管此次夏辽两军投入的总兵力少於卫县之战那时,但亦有共计十万人左右的规模,依旧令人血脉喷张,激动不已。
从旁的范纯仁、文同、郭逵、种诊、种諤等人,也一个个激动莫名。
上回卫县之战,眾人只赶了一个半场,这次总算是完完整整地旁观整场恶战。
不同於这些振奋的宋人,在旁的没藏氏与没移娜依几人却是一脸不安与担忧。
“小郎,依你之见,此战我夏国能否取胜?”
凝视两军战阵半响,没藏氏终於忍不住问道。
“这我怎么知晓?”赵肠无语地看了眼没藏氏,后者责怪道:“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安慰一下我么?万一你言我我夏国能胜,我夏国果真就胜了呢?”
说著,她微皱著眉喃喃道:“早知我应当將麻魁军带来———”
“带来做什么?嫌她们死的还不够多?”
赵肠警了没藏氏一眼道。
这次贺兰山一战,没藏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参与,一来是这边的战事不及兴庆府那边关键,二来也是因为她魔下麻魁军已在上次的战事中损失惨重。
说到那支麻魁军,哪怕是赵肠也是心生敬佩。
歷来寻常军队只要伤亡达到三成,军队就有溃散之险,而上一场卫县之战,麻魁军的伤亡是五成,甚至还要多,五千余麻魁死地只剩下两千三四百人,且侥倖活下来的,也基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包括没藏氏本人。
儘管赵肠並不能適应让女性参战,但他不得不承认,那支麻魁確实英勇,幣幗不让鬚眉。
也不知是否该用“所幸”这个词,“所幸”那支麻魁军在一场恶战中损失了过半人数,短期內几乎没有復战之力,那些侥倖存活下来的党项女兵不必再蒙受更大的损失,或许对她们来说,这姑且也算是一种幸运。
而这也是近几日没藏氏安心呆在赵肠身边的原因。
也许是赵肠的话让没藏氏勾起了心中的回忆,想起了当日那些战死於战场的麻魁女兵死后浑身血污的那一幕,不禁莫名嘆了口气,伸手揽著赵肠脖颈,將头半靠在后者肩上,在寻求藉慰的同时带著几分幽怨道:“死的都是我夏人,战败也是我夏国的事,小郎自是不在意—我早瞧出来了,小郎是个狠心人。”
赵肠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就战场上双方局势宽慰道:“放心吧,目前局势双方五五开,你西夏无论是弓弩步骑的数量,还是全军的士气,都与辽军相差不大。若无变故,大抵是两败俱伤,期间若有抓住战机,或有可能取胜。”
“但愿如此。”没藏氏轻声道。
此时,战场上的夏辽两军开始有所行动,双方的前军开始徐徐向前。
辽军这边的前部,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萧”、“耶律”字样將旗,看得赵肠不禁有些迷惑,不知耶律敌鲁古魔下到底有多少位姓萧以及姓耶律的將领。相比之下,夏军那边的將旗就繁杂地多,除了赵肠略有耳闻的诺移、埋移、鬼名等姓氏,甚至还有洼、猥、乙等字样的將旗。
“你西夏还有洼、猥、乙这等姓氏?”赵肠惊讶地问没藏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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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藏氏抬头瞧了一阵,回应道:“那应该是洼普、猥货、乙灵纪三位將军的军队,这三人乃我夏国大將。”
还有人叫猥货的?
赵肠表情古怪地暗想著。
当然,这里没藏氏所说的大將,只不过是对那三名夏將的抬举之称,並不意味著洼普、猥货、乙灵纪三人可以与诺移赏都、埋移香热、鬼名浪布、野也浪罗等“四大將”相提並论,论掌兵数量,放在宋国陕西,大抵也就是一个州路的都部署、钞辖等,差不多和张亢、冯文俊、马怀德、杨文广等一个级別。
至於水平,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赵肠远远打量洼普、猥货、乙灵纪三名夏將所率的部曲时,夏辽两军的前军已接近至二百步左右。
一时间,两军的號角、战鼓几乎同时响起,紧接看,双方的弓弩手率先开始发力,朝著敌方的前军展开漫射。
这可是当日卫县之战並未出现的一幕,毕竟那时是夏军趁萧惠军攻打卫县发动偷袭,一开场就是两方骑兵的互爆,双方的弓弩手倒也並非没有表现,只是並未整齐列阵,发动齐射。
而今日,两方都是中规中矩的战法,即前军步士步步推进,后队弓弩手漫射掩护,两翼骑兵伺机而动,隨时准备穿凿敌军阵型。
“嗖嗖嗖一”
哪怕是隔著老远,赵肠隱约也能听到两军处传来的异响。
紧接著,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箭矢激射而出,朝敌方阵型而去。待双方射出的箭矢在半空中交匯时,形同一片乌云笼罩半空,又好似成群的蝗潮,令范纯仁、文同等人嘆为观止。
甚至於,他们隱约能听到那片乌云处传来啪嗒之响,隨即就有一些箭矢因为彼此对撞而径直掉落下来。
如此小概率之事都能发生,可想而知双方这轮齐射的数量。
下一息,两股箭群交叉而过,似箭雨般笼罩住对方前军步卒,劈头盖脸地落下。
但凡手中有盾的夏辽军士,无不举盾过顶,而那些未曾配备盾牌的,比如长枪手等,就只能硬生生地承受这股箭雨的洗礼,似颶风卷过的麦田,一茬又一茬地倒下。仅眨眼功夫,夏辽双军便已各自出现过千伤亡。
这就是是十万人战场上的伤亡速度。
没移娜依显然是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一幕,左手下意识地牵住了赵肠的右手。
赵肠转头一看,见她面色苍白,遂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一边用拇指轻轻磨蹭著她的手指,一边劝她道:“不必强迫自己,到后头去休息一会如何?
“我、我想在这里——”没移娜依强撑著道。
这次倒无关儿女私情,她只是担心自已的父亲与族人,儘管此时没移家的军队尚未出动。
见此,猜到她心思的赵肠也不再劝说,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示他在身旁,而没移娜依也回以看起来有些勉强的笑容。
而此时的战场上,夏辽两军的弓弩手已迅速发动第二波齐射,又是数以万计的箭矢激射而出,黑压压地射向对方。
隨即,双方的前军再一次承受箭雨的洗礼,又隨之倒下了一大片。 这场面,不可谓不残忍,不可谓不壮观。
而在这两轮齐射过后,双方的前军已然碰面,在远处观战的赵肠等人看来,好似是两股黑压压的潮水相互撞到一块,伴隨著漫天的喊杀声,那两股“黑潮”以一条涇渭分明的战线为基准,开始互卷、碾压。
只见那条战线时而偏东、时而偏西,时而笔直,时而弯曲,就仿佛潮起潮落。
而真相是,形成这条“潮水线”的夏辽两军士卒,时刻都有人步向死亡。
“契丹骑兵要开始行动了!”
听声音好似是郭逵提醒了一句,赵肠將投向战场的目光稍稍转向,便立刻就注意到了郭逵所说的契丹骑兵。
只见那些契丹骑兵衣甲驳杂,好似群狼般从北面侧翼向夏军主力包抄过去,看衣著打扮,应该是契丹方的僕从骑兵。
而夏军那边也立刻就有回应,一支打著“没移”旗號的军队迅速上前截击。
“啊—”
没移娜依惊呼出声,脸上满是惶恐。
赵肠捏捏她的手安慰道:“莫要担心,没移族长自有判断。”
他並不意外没移皆山的举动,谁让没移家的军队正好就在夏军的左翼,职责所在,必须主动拦截契丹方的僕从骑兵,若消极避战,战后被没藏讹庞问罪事小,被其他诸家族一致责问才是关键一一若其他诸家族一致认定没移家消极避战,那没移家在西夏自然也就呆不下去了。
而这也就意味著,没移家必须做出点成绩来,哪怕为此付出一些牺牲。
与此同时在夏军本阵,没藏讹庞也注意到了没移家军队的行动,心气稍稍平復了些,但也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他已经认定没移氏“私通”宋国那个赵肠小儿,巴不得没移皆山身死族灭。
只是很可惜,这事大概是不可能发生。
转瞬之间,辽军侧翼的僕从骑兵已与没移皆山所率军队撞到一处。
眼瞅著足足四五千骑兵朝自己杀来,没移皆山深吸一口气,心下发狠: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结阵御敌!”
隨著他高呼一声,他魔下三千余族兵迅速结好阵型:长枪手持盾在前,將弓弩手挡在身后。
从双方人数来看,来犯的契丹僕从军单骑兵就有三四千,且身后还跟著差不多人数的步卒,没移家区区三千余人在人数上处於绝对劣势,唯一的优势就是没移家的族兵装备要好过对面,全员穿戴厚牛皮的甲胃且不说,甚至还有铁甲。
更有甚者,没移皆山还效仿他们夏国的铁军,重金打造了一支铁甲重骑,不过人数不多,竭尽全族財力,也就蓼蓼百余骑。
这区区百余骑重甲铁骑,可以抵消己方的绝对劣势么?
答案是可以!
隨著没移皆山一声令下,他家族的族老没移重仓率领这百余骑铁甲骑兵杀向迎面而来的三四千契丹僕从骑兵。
双方还未碰到,那三四千契丹僕从骑兵便出现了骚乱,纷纷用本族语言惊呼。
“铁鷂军!”
“这些夏人亦有契丹的铁军!”
这些人当然知道辽国的铁军以及铁林军,毕竟这两支铁甲重骑,辽国更多用来镇压臣属部落,无论是叛乱还是逆,铁骑过境之处,寸草不生。
毫不夸张地说,铁军与铁林军,就是辽国最精锐骑兵的代称,也是诸依附於辽国的诸种族高悬於头顶的利剑,但凡见识过这两支铁骑实力的人,都不敢正面对抗类似的重骑。
当然,这些僕从骑兵中也有未领教过铁甲重骑威力的,眼见其他几个部落的族兵纷纷避让,倒是有些人主动迎了上去,数量还不少,最起码有六七百骑。
而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仅一个照面就被冲地七零八落。
“放箭!放箭!”
在一名部落族长的提醒下,附近两千余契丹僕从骑兵隔著数十步朝没移重仓所率的铁甲重骑射箭,然而后者所率那百余骑铁甲重骑根本不惧箭矢,射向他们的箭矢根本不能贯穿铁甲。
包括他们跨下同样身披重甲的战马。
一来一回,待没移重仓再次率领魔下铁骑杀回自家族军处,百余骑一骑不损,反而是那三四千契丹僕从蒙受了数百人的伤亡,虽然不算严重,却也被这支类似铁军的铁甲重骑嚇住了,三四千骑人马围著没移家三千余步骑绕圈,却硬是无人敢再衝锋突击。
反倒是没移皆山指挥著本族的士兵,毫不客气地朝这些契丹的僕从骑兵射箭,由於后者装备简陋,就连厚牛皮所制皮甲也不齐全,那是一射一个准,转眼间就有数十名骑兵被射落下马,唬得其他僕从骑兵赶紧勒马后退。
直到后续三千余契丹僕从步军也赶上来,那些僕从骑兵才敢尝试再次围攻。
见此,没藏重仓再次率百余骑铁甲骑兵杀出,主动杀向那些僕从步军,可怜那些连皮甲都不齐全的僕从步军,虽说占看绝对人数优势,但在当世最大杀器面前,也跟纸糊的毫无区別,一个照面就被没藏重仓冲溃,撞死杀死二三百人,虽说斩获不多,但这股无可匹敌的声势,已足以震住附近大部分契丹人的僕从步骑,只敢远远围著,不敢再靠近。
不过没移皆山却不敢放鬆警惕,因为他知道危机尚未解除,毕竟铁甲重骑体力有限,最多衝锋两三次,而方才没移重仓已来回冲了两回,体力所剩无几,而这场仗,却才刚刚开始。
此时在主战场处,夏辽两方已陆续投入数支军队,阵亡人数已难以估算。
而没移家这边也不好受,隨著那百余骑铁甲重骑体力耗尽,退入本族的阵列休息,没移皆山压力剧增,族人陆续出现死伤。
对此,没移皆山又怒又急,频频看向本阵,低声暗骂:“该死的讹庞,为何还不派铁军?莫不是为了要迫害我没移家,不惜叫各家族一同陪葬?”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他却是误会了没藏讹庞,没藏讹庞就算要陷害没移家,也不至於会在如此关键时刻动手,他之所以迟迟没有派出铁军,主要还是因为耶律敌鲁古的主力军几乎还未动弹。
没错,就是那支人数三万,由辽境汉人及契丹人组成的主力,无论是装备还是素养,都不是那些僕从军可比。
哪怕没藏讹庞对铁军再有信心,对此也难免有些迟疑,毕竟铁军体力有限,只有短暂的风光,若不能抓住最佳时机一鼓作气衝散辽军主力,直至耶律敌鲁古所在辽军本阵,在人数上处於劣势的夏军,那就再无翻盘的可能。
因此没藏讹庞不敢妄动,只能继续与耶律敌鲁古互拼消耗,谨慎寻找最佳的机会。
耶律敌鲁古有意借僕从军与西夏军队互拼消耗,而没藏讹庞又投鼠忌器不敢使出铁军这支最大底牌,这就导致今日之战註定难以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