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强盛的辽军,看来定州確实是难保了。
望著远处的定州城,再看看辽將萧惠军那接天连地的军势,赵肠不禁有些同情定州城內的人。
在他看来,定州城无疑成了西夏阻滯延缓辽军南下的牺牲,坚守至今,也不过是为没藏讹庞聚集军力反扑爭取时间。
而一旦定州被辽军攻破,城內军民的下场可想而知,毕竟辽国虽自翊延承汉唐正统,国內也確实在推行汉化,但大多数底层辽军,依旧保留有浓厚的草原部落风气,破城后抢掠屠戮那是司空见惯的事,否则怎么连李元昊那等凶人都说契丹人残暴呢。
辽军驻地外那许许多多党项人的尸体,便是最好的佐证。
“赵帅,有一支骑兵过来了。”
就在赵肠远远窥视辽將萧惠军的营地时,郭逵策马来到他身旁,指著南面低声道。
赵肠下意识转头,果然看到南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支骑兵的身影。
没藏讹庞开始反击了?不应该啊,西夏不是选择死守兴庆府么?
赵肠心中闪过一丝惊讶。
毕竟昨日他与没藏氏分別时曾听她提过,当下西夏的迎敌之策就是在兴庆府聚集重兵,背水一战,为此没藏讹庞从西部的甘肃军司,以及东部的嘉寧军司抽调了为数不多的正规军,同时文临时徵募各族族兵,欲凑起一支十余万人的军队与辽军决战,按理来说不至於这么快就有行动,更何况是驰援定州。
隨著远处那支骑兵逐渐靠近,赵肠皱眉的眉头也隨之舒展,因为他逐渐看清,远处那支骑兵,仅仅只有数百人规模,且並未穿戴统一的军队制式甲胃,全员穿著各有不同的羊皮袄,怎么看都不像是西夏的正规军,估计是某部落某家族的族丁。
这些人想做什么?
赵肠疑惑地看著那支骑兵。
而此时,那支数百人的骑兵多半也注意到了赵肠所率四千宋骑,大概是因为赵肠这支宋骑中高举著宋字旗號,对方並无什么应激反应,迅速从四千宋骑的旁侧掠过,径直朝著远处的辽军驻地袭去。
“区区数百人却敢袭辽军?”范纯仁惊讶出声。
在赵肠等人的密切关注下,那支数百人的骑兵高喊著羌语杀向辽军驻地,隱隱有些视死如归的气概。
然遗憾的是,这区区数百名骑兵相较绵亘数百里的萧惠军,人数实在相差悬殊,萧惠军的驻地甚至並未响起警讯,单单在驻地外游荡巡视的数千轻骑,便轻而易举地截住了对方。
但见数值人数上百的契丹骑兵率先与那支党项骑兵接战,隨即四面八方的契丹哨骑闻讯而来,声势犹如过江之鯽,仿佛食肉的鱼群撕咬猎物,场面令人不寒而慄。
仅转眼工夫,那数百党项骑兵就被屠杀殆尽,仅十余人拼死逃向南面,引得数千辽骑爭相追击。
“这些人来送死?”王中正难以置信道。
“—”赵肠一言不发,忽然拨马也朝著南面追去,见此范纯仁、文同、王中正等人亦拍马紧隨,包括郭逵、赵瑜及其魔下蕃落骑兵。
奈何赵肠的骑术近期虽有显著的精进,但相较党项人与契丹人还是相差甚远,行不到十里,就难免被前方一逃一追的两股势力甩开。
眼见已追赶不上,赵肠无奈放缓马速,隨即將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座驻地,那应该是西夏境內某个家族或部落的驻地,驻地內帐篷重重,少说已有成百上千,儼然是一个大家族或大部落的驻地。
可惜此时整个驻地已异常死寂,除了隱约能看到几名辽军骑兵,几乎看不到有生活在此的羌人。
赵肠策马凑近驻地,远远窥视,隱隱约约看到驻地內遍布尸体。
突然,驻地內闪过百余名辽军骑兵,见赵肠所率四千骑兵,大为震撼,但隨即便又注意到了宋字军旗,遂壮著胆子,用生硬的汉话质问赵肠一行:“对面可是南朝的骑兵?为何会在夏境?”
扫了眼那百余名辽军骑兵,赵肠推测对方领兵的將领最多是个百人將,也无心亲自出面解释,便叫郭逵代为接触,毕竟郭逵久在涇原路,吐蕃语、羌语都懂得一些。
隨著郭逵亲自出面与对面的百人將交涉,那百余辽军骑兵也纷纷收起了敌意,但依旧保持著应有的警惕。
郭逵回来向赵肠復命,简单敘述了这座驻地的遭遇,无非就是辽国骑兵袭击了这座驻地,即便不说赵肠大致也猜得到。
“告诉他们,我欲入驻地看看。”
“是。”
郭逵稍一迟疑,隨即再次去与那名百人將交涉,大概是因为双方人数相差悬殊,且宋辽两国目前至少在明面上保持友好,那名百人將也不敢得罪,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不过却也提出了条件:“-驻地內所收集的財物,归我等所有。
待郭逵回来將此事告知赵肠时,赵肠轻蔑地冷哼一声,带著范纯仁、文同、王中正等人,及郭逵亲率数十骑充当护卫,缓缓马进入驻地。
一进驻地,赵肠一行便切实看到了遍地的户体,方才只是在驻地外远观,难以看得真切,如今凑近一瞧,才看到这遍地尸体中男女老幼皆有,仅扫了几眼,赵肠便看到了至少七八个目测仅十岁左右的男童,浑身沾血,一脸惊恐地倒在血泊中,临死仍睁著恐惧的双目。
文同摇头嘆息道:“昔日在汴京,有戏文唱契丹人残暴嗜杀,那时我尚难以想像,今日所见,契丹人果真残暴,不知当年契丹频繁南寇,有多少我河北路百姓惨遭屠戮。”
范纯仁亦连连摇头,带著几分愤慨道:“如此暴虐,赶尽杀绝,也敢自翊承袭汉唐正统——
相较二人,赵肠的內心较为平静,毕竟他见识过真正的“初生”,拿他国平民试验毒气的,拿本国平民试验辐射后遗症的,还有公然屠杀平民,连无国界医生都不放过的一一至少辽国明面上绝不会认可屠杀平民的行为,並且还会约束底下的军士。 四下扫了几眼,赵肠也注意到了那百余辽国骑兵所称的財物,只见十几口敞著盖子的木箱內摆满了金银祭器与其他诸如玉石类的財物,临近一顶帐篷內,隱约可见还有十几名被绳索绑著的女性,粗略一扫,岁数都在生育年龄以下,其中甚至不乏五六岁、七八岁的,似待宰的羔羊般被绳索捆著,嘴里亦塞著布团。
范纯仁几番欲言又止,最终长嘆一口气,调转马头向外而去。
“我亦看不下去了。”文同一声嘆息,亦掉头离开。
片刻后,赵肠亦带人离开了驻地,眼见范纯仁仍神色复杂地看著驻地內,看著那几顶关著党项女子的帐篷方向,低声道:“你点个头,我叫郭逵、赵瑜他们將人抢出来。”
郭逵、赵瑜此时就在旁边,对比稍有些顾虑的郭逵,赵瑜当即应道:“赵帅一声令下,我立即去抢人。”
“不可。”范纯仁连忙喊住,隨即满脸复杂,大概他心中虽有不忍,做不到视而不见,但也不敢为了营救几名可怜的党项女子,便破坏宋辽两国维係数十年的友好。
从旁的郭逵亦是这般顾虑,甚至他因为久在边域为將,想法较范纯仁更为理智与淡漠,不愿为了救几名西夏的女子有损宋辽邦交。
“要不然问问那些人是否可以赎买?大傢伙凑些钱?我愿出一年的俸禄。”文同在旁出主意道。
赵肠微微一愣道:“你哪来一年的俸禄?”
文同拱拱手无奈道:“我没有你有啊,赊我一年俸禄—既然撞见了,总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吧?”
范纯仁听罢也看向了赵肠,显然想法与文同一般无二。
赵肠哭笑不得,不过心中却很讚赏范纯仁与文同的品德,问题他也没有钱啊。
好在他没有钱,但他魔下蕃落骑兵有,这些骑兵之前在围剿明珠、灭藏、康奴几族时,也抢掠了不少財物,诸如金银祭器,小件瓷器、丝绸布匹等等,甚至还有羊,待回到渭州后,他们將不便携带的物件以及羊群换成了钱,渭州官衙专门有人负责回购,再加上赵肠发下的重金搞赏,这些蕃落骑兵少说也有数贯,多则十几贯,甚至还藏有不少金银祭器,只要那百余辽骑答应赎买,四千人凑凑,总能凑出一笔钱来。
“那就去问问吧,叫军士们暂时垫上,回头我找没藏太后要回来。”赵肠略一思便拍板了此事。
范纯仁与文同精神一振,忙领著郭逵前去交涉。
或许是因为赵肠一行骑兵眾多,或许是因为宋辽两国明面上的友好,在范纯仁与文同的一番交涉下,那名百人將终究答应赎买那些党项女子,赵瑜找了近千名蕃落骑兵凑了凑钱,凑了整整两箱金银祭物与宋国铜钱,终是將那二十几名西夏女子换了过来。
魏燾、鲍荣摇摇头道:“少说也有数百贯的钱物,换这二十几个女人,简直—
在他们看来,这比在汴京购买奴僕还要贵。
“我会找没藏太后把钱要回来的,急什么?”赵肠平静道。
据他对没藏氏的印象,她多半愿意这笔钱赎买本国的女子,即便不愿,先前的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也不至於为了区区数百贯而与他生隙。
稍后待郭逵將那二十几名年纪不一的西夏女子从驻地里带走,眾女痛哭流涕,连连感谢赵肠等人,令范纯仁与文同颇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赵肠派了二十几名蕃落骑兵,將这些女子先行带回兴庆府,移交於没藏氏。
目送那二十余名蕃落骑兵离去的背影,范纯仁轻嘆道:“我等能做的,也仅仅如此了,但愿此等厄运,日后莫要降临到我大宋子民头上。”
“所以才要振兴国防,若大宋的军队较辽国更为雄壮威武,辽军又岂敢兵犯大宋?”赵暘一番话,引得在旁眾人纷纷点头赞同。
就在此时,西南侧靠近贺兰山群山处,传来一阵喊杀人,赵肠一行当即率军前往,一探究竟。
然而待他们抵达当地时,此前追击而来的数千契丹骑兵已在打扫战场,將遍地禿髮的党项人逐一补刀,无论是尸体,还是尚有一口气的,隨即便开始收刮户体。
“这是伏击不成反遭契丹骑兵屠戮啊。”范纯仁略一思付便猜到了事情经过,嘆息道。
由於那数千契丹骑兵刚恶战一场,杀意旺盛,赵肠也不敢带人久留,远远窥视了一阵便带人离开了。
因为事先沟通过,那数千契丹骑兵也未追赶赵肠一行。
此后两三日,赵肠一行以此前在兴庆府补充的肉乾作为乾粮,关注著银川平原北部的动静。
据魔下蕃落骑兵来报,儘管银川平原北部的诸党项部落已大多撤至平原南部,但每日仍有一些部落家族遭到契丹骑兵的袭击。其中,一些族丁眾多的大族尚能勉强抵挡,甚至一时將前来侵犯的辽骑击退,但一些小族却无力抵挡,几乎每日都有家族消亡,驻地遭袭掠,男人被杀,尚可生育的女人可则被掳走。
以兴庆府一线为界,整个银川平原北部的党项家族与部落,几乎都被辽国骑兵扫平,尸体可以说遍布整个北部平原,这令范纯仁与文同不禁再次感慨契丹人的残暴,再次坚定支持赵肠振兴宋国国防的信念。
九月十三日,定州终究被萧惠军攻破,数以万计的辽军攻入城內,抢掠杀戮,令城內一片哀豪,那阵阵惨叫,以及女人的哭喙豪求饶,哪怕赵肠一行隔著一里地远远窥视,亦能大致听到。
整整两日,辽將萧惠以修整为名驻於定州一带,期间城內惨叫声与女人的哭豪求饶依旧不断。
直至九月十五,萧惠留下小股兵力驻守定州,终率大军继续南下,径直朝兴庆府而去,前行骑兵一波一波地南下,络绎不绝,沿途所遇逃难至此的原居於北部的大小家族部落,再次遭到袭害,数以万计的党项人死於战火,户体暴於荒野。
仅隔一日,萧惠亦亲率大军抵达定州南部县城卫县,即后世寧夏贺兰县一带,距西夏国都兴庆府仅二十里之遥。
而此时,没藏讹庞亦紧急抽调与临时徵募了约七八万人马,驻扎於兴庆府至卫县一带,隨著萧惠领十余万大军逼近兴庆府,西夏被逼得已无退路。
赵肠想要亲眼旁观的夏辽大战,由此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