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日清晨,灭藏乌都早早起来,忧心地坐在族长大帐外思索著对策。
忽然,有族人匆匆来报:“族长,驻地外发现宋人,人数眾多。”
灭藏乌都抬头警了一眼,脸上也没太大反应,毕竟近期宋方军队时常在他族落驻地外游荡,目的就是嚇唬他的族人,令他族人不敢外出放牧羊群,好令他族內的羊群活活饿死。
儘管最初他大骂宋军阴狠,但时日一久他也习惯了。
撑吧,撑到西夏来援,或许还有转机。
轻嘆一声,他嘱咐来报的族人道:“告知族內,如今宋军势大,不可正面交锋——“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几名一脸著急的族人打断了:“不是啊,族长,今日来的不止是宋军的骑兵,还有步兵!他们好似要大举进攻!”
“什么?”灭藏乌都面色顿变,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向族地外围。
寻常羌部落的驻地,充其量只有大概半人高的柵栏用来防御狼群,但之前为了抵挡宋军,灭藏乌都早早便发动族人在族地外围建了一圈半人高的土墙,又在土墙外挖了两圈密密麻麻的“陷马坑”,即那种比马蹄稍大的坑洞,看似不起眼,但若骑兵不慎进入其中,轻则別断马脚,重则连骑兵都得摔死。
但遗憾的是,不止他们精通如何针对骑兵设下陷阱,对面宋军中也有羌人,似慕恩、牛奴讹、
尔玛洛等人,也都知道这种使俩,以至於宋方的骑兵迄今为止都没有过於靠近,每每追击到临近他驻地半里便停止追击,仅远远射箭骚扰,就如前几日下雨时那样,不求毙敌,纯粹就是为了骚扰。
待等灭藏乌都来到族地外围时,他族內的男儿大多已集结於土墙后方,乌决决的一群,人声嘈杂。
他也无心细听族人在议论什么,拨开族人来到那堵土墙后,眺望远方。
只见在东面约一里外的高塬上,一支数量眾多的宋军骑兵正分作三拨,一拨原地佇立,其余两拨则分別向南北两侧徐徐转移,即便是一分为三,仍可以看出每一拨骑兵的人数都不少,至少有两三千之眾。
不过此时的灭藏乌都却顾不上那些宋方的骑兵,眯著眼睛寻找著宋军的步兵,在短暂的寻找过后,他终於找到了姍姍来迟的宋军步兵,这令他心底咯一下。
別看环州一带大多是土地破碎的高塬环境,相较骑兵而言,步兵更是几乎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但若是攻城略地,那毫无疑问还得是步兵。
而自本月初宋军围困他灭藏族以来,他只在驻地外见过宋方的骑兵,却从未见过步兵,而今日宋方的步兵出现在他族地外,这就意味著宋军將要发动总攻。
为何偏偏是我灭藏一族?!
火藏乌都不由地紧了拳头。
其实他能猜到宋军为何率先选择攻他灭藏族,无非就是他灭藏族驻地正好位於明珠与康奴二族之间,若宋军將他灭藏族击破,明珠、康奴二族就更难联合,更容易逐一击破,
深吸一口气,他沉声道:“点狼烟,向明珠、康奴二族求援!”
“是!”
几名族人连忙去准备狼烟。
狼烟歷来就是边域传递敌情的常用手段,最早是中原王朝的驻边军队使用,后来逐渐成为眾所周知的一种传递信息的手段,用其他动物粪便或者柴薪也可,只要能弄出大量烟雾即可。
灭藏族虽被断了一段日子的柴薪,但圈內牛羊马粪却多地是,捡些乾燥的,辅以羊毛、破布,
再不济劈几个箱子,点个狼烟还是绰绰有余。
不多会工夫,灭藏族地內便腾起了滚滚灰烟。
按照此前与明珠、康奴二族的约定,只要谁家族地点起狼烟,便意味著宋军对其展开猛攻,另外两家当立刻派人支援。
正所谓唇亡齿寒,灭藏乌都对此也不怀疑,
问题是,既宋军已决定对他灭藏族发动总攻,就算明珠、康奴二族来援,又能否联手击退宋军?再者,就算今日侥倖击退,来日宋军復来又该当如何?
想到这些,灭藏乌都愈发忧心。
而与此同时,在对面宋军阵列中,赵肠跨坐於战马上,也注意到了升起於灭藏族族地內的狼烟,一脸遗憾地对从旁同样骑乘战马的范纯仁与文同道:“原本我还打算派骑兵截杀其求援的使者,没想到对面居然用狼烟传讯——“
范纯仁微微一笑,隨即平静道:“即使如此,亦难逃败亡定局。”
他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为在之前的作战会议中,赵肠与他们已制定了严谨的战术,就算明珠、康奴二族派兵来援,也无法改变灭藏族註定败亡的命运。
就在几人谈论之际,一名传令兵匆匆而来,抱拳稟告道:“启稟赵帅,马副都部署遣小的前来凛报,他已布好阵型,隨时可以进攻,就等赵帅下令。”
“唔。”
赵肠微一点头,抬手搁在眼前,眺望前方宋军阵列。
只见破碎的高塬地形上,他宋军的將士们东一块、西一块地佇立著,怎么看怎么彆扭。
这也没办法,毕竟这一带除了灭藏族的驻地,周围到处都是这种地形,不比在平原上可以整齐列阵。
“你代我转告马副都部署,叫他徐徐进兵即可,不可贪功,也不必操之过急。对了,在进攻之前,先派人去喊话,叫那灭藏乌都彻底死心,我估计他还在期盼西夏的援助。”
“遵命。”传令兵匆匆而去,將赵肠的话转告马怀德。
片刻后,马怀德魔下一名都监率寥蓼十几骑向灭藏族驻地靠近,待靠近到约一箭之地时,佇马而立,远远喊话道:“对面灭藏族上下听著,你族居於我大宋疆域却行叛乱之举,故我军今日前来征討,若想活命,速速投降,待我军下令总攻,为时晚矣!”
连喊两声,不见灭藏乌都回应,却是激起了不少灭藏族年轻男儿的骂声。
见此,那名都监便要拨马返回阵中,忽然想到一事,又喊道:“灭藏乌都,赵帅知道你等死撑至今,只因奢望等待西夏援助,但很可惜,当前西夏正遭辽国攻打,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你等?
劝你还是早早投降,免得后悔莫及。”
“!””
此前面色阴沉口不言的灭藏乌都闻言脸色顿变,连带著周围之前还在叫骂的一干灭藏族人们也失了声。
毕竟正如赵肠所言,明珠、灭藏、康奴三族能坚持到如今,都是寄希望於西夏会派人来干预,
甚至派兵援助,哪里会料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族长?”
“族长!” “西夏—”
眾灭藏族人纷纷看向灭藏乌都,原本还沉得住气的他们此刻脸上竟是惶恐与不安。
就连灭藏乌都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难以置信之色。
远远看到灭藏族驻地內的骚乱,马怀德冷笑一声,挥手下令:“进攻!”
“呜呜——呜呜——”
隨著宋军阵中响起军號,遍布附近一带高塬的骑兵们率先开始行动,驾驭著跨下战马徐徐逼近灭藏族驻地,紧接著便是苦逼的步军,沿著蜿蜓的塬上窄地紧隨其后。
见此,灭藏乌都大声喝道:“声!先击退宋军再说!”
被他一声大喝,眾灭藏族人如梦初醒,纷纷手持兵器立於土墙之后,死死盯著靠近的骑兵。
“放箭!”
“放箭!”
待等宋方的骑兵接近到一箭之地內,灭藏族战士立即展开一波齐射。
可惜宋军一方的骑兵也並非新手,要么是同为羌部落的族骑,要么就是蕃落骑兵,也都善於马上射箭,几乎是在灭藏族人发动齐射的同时,宋军的骑兵也络绎不绝地展开射击,且参与原射的骑兵人数,远远超过灭藏族人。
嗖嗖,双方互淋一阵箭雨,除了个別实在倒霉的傢伙被射中面门、脖子等要害处,其余其实伤亡寥寥。
“射箭!”
“射箭!”
隨著双方將官、族头领再次下令,双方再次展开激射。
而在此期间,宋军的步兵与弓弩手们正迅速逼近,相较以枪兵为主的保捷军团,清边弩手军团的落位更为致命,毕竟他们的弩乃宋国制式军弩,威力强劲不说,射程也超过一般自製的的弓。
就拿灭藏一族自製的战弓来说,其射程就几乎不能企及清边弩手。
“放!”
一声令下,两千名清边弩手发动一轮齐射,只听嗖地一声,两千支弩矢同时升空,劈头盖脸地射向灭藏族人。
眼见密密麻麻的弩矢射来,灭藏乌都大吼一声,喝令族人藏身於土墙后躲避,可惜即便如此,
仍有百余人中箭,倒霉些的被射中头颅,当场毙命。
有愤怒於族人阵亡的灭藏族人向清边弩手还击,奈何他们的弓箭射程却无法够到清边弩手,即使有少数製作比较精良的,也大多被清边弩手身上的甲胃挡下,就算侥倖洞穿甲胃,但只要不射中要害,也很难对清边弩手造成减员。
这不,灭藏族人疯狂还击数百弓箭,命中清边弩手者寥寥无几,减员更是罕见。
鑑於此,清边弩手的再次回应愈发凶猛,再加上周边还有数千骑兵辅以弓射,宋方的弓箭彻底盖过灭藏族,压制地后者躲在土墙后抬不起头来。
而此时,宋军中的保健军团也到位了,在各自营指挥使的指挥下,左手举盾、右手举枪,一步步向那堵土墙逼近,直到接近至百步时,突然提速。
对於骑兵而言,百步距离不过眨眼之间,而对於保捷军团等轻步兵来说,那其实也不过二十息远在本阵处观战的赵肠只是眨了几次眼,两千保捷军团禁兵便已衝杀到了那堵半人高的土墙外,举著右中的长枪朝墙內戳刺,逼得那些灭藏族人只能后撤,远离土墙。
而就当灭藏族人以为这些保捷军团禁兵就要翻过土墙杀进来时,后者却诡异地攻势一滯,同时在各自营指挥使的命令下高举盾牌。
还未等那些灭藏族人反应过来,清边弩手又一轮齐射赶到。
可怜那些被保捷军团禁兵逼得被迫远离土墙的灭藏族人,恰好被这拨箭雨罩住,纷纷中箭倒地,粗略一扫竟有数百人。
“漂亮!”在本阵处观战的赵肠抚掌称讚,称讚保捷军团与清边军团的这拨配合。
若他猜得没错,这多半是马怀德针对灭藏族驻地的土墙防御想出来的招数,反正他从未具体授意马怀德该怎么打,毕竟论实际作战经验,对方比他要丰富地多。
而事实上这还真是马怀德想出来的招数,眼见成果不俗,马怀德本人也是暗暗得意。
当然得意之余,他也忍不住感慨,毕竟歷来的文官上司,恨不得事先將战场上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並让他们这些將领按此严格执行,以至於有时哪怕出了差错,他们这些將官也只能硬著头皮执行既定的战术,相较之下,他们如今那位赵帅却只抓战略,叫他们自行制定具体战术,也允许他们临机应变,这让马怀德颇有些如鱼得水。
“吹號!”
隨著他激动之余再次下令,军中响起第二次军號。
听到这阵军號,保捷军团的禁兵们仿佛得到了讯號,纷纷越过土墙,再次结阵。
紧接著,慕恩、牛奴讹、尔玛洛所率的骑兵以及蕃落骑兵们,也迅速压上,除少数贪功激动的傢伙不慎被马蹄坑绊倒,战马折断马腿不说,其本人也摔地七荤八素,其余大多数骑兵都早已注意到那密密麻麻的马蹄坑,谨慎前进,直到靠近那堵半人高的土墙,纵马一跃而过,杀入灭藏族地內。
这仿佛是一个讯號,再度激励了宋军的士气。
“杀!”
“杀!”
慕恩、牛奴讹、尔玛洛及蕃落骑兵的营指挥使们大叫著,率领魔下骑兵杀向灭藏族人。
灭藏族的土墙防御,就这样轻易被宋军击破,索性灭藏乌都並未让所有族人都在土墙处防御,
事先也安排了千余族人骑马等待时机,本来是想趁宋军露出破绽处发动突袭,但眼下也只能用於防守,与慕恩部、牛奴讹部、尔玛洛部及眾蕃落骑兵杀成一团。
就连灭藏乌都本人也骑上了一匹战马,高呼族人向他聚拢,与宋军骑兵展开近战突击,鑑於其驻地內到处都是帐篷、障碍,宋方骑兵虽人数眾多,但一时也难以占据上风。
就在这时,灭藏族驻地北面与南面出现了一支骑兵,疑似明珠、康奴二族的援军,粗略一扫,
人数看似不少。
对此赵肠丝毫不惊,相反面带晒笑:“来得很快啊,也不怕家被偷了——“
事实上在此战之前,他便已派人知会冯文俊、张亢与杜杞,与三人相约今日共击明珠、灭藏、
康奴三族,儘管三人仅负责率少量兵力伴攻,吸引明珠与康奴二人的注意,但若二族精锐尽出,族內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那也未尝不能將其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