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赵暘猜测的那样,此次乌伦寨附近三个乡村遭遇袭击,確实是有人假借慕部落的名义而为,至於目的,自然就是离间慕部落与环州的关係,最好令双方大打出手。
还记得六月初七那日,夏国中书侍郎杨守素从且部落的驻地离开,赴平玛去见赵肠,当时得到了他种种承诺的別勒部落族长別勒与赫连部落族长巴吉尔,亦带著且部落及阿玛部落的族人向原州以北撤离。
其中別勒先行一步,前往环州联合环州的诸羌部落。
环州诸羌,最为有名的莫过於慕部落,只因慕部落族长慕恩曾被环州知州种世衡折服,一度听其號令,助其降服环州一带诸羌,並对不遵种世衡號令的羌族痛下杀手,比如曾因此遭慕部落诛灭的元二族。
类似的还有同样称呼阿玛部落,汉译为牛部落的族长牛奴讹等。
而相应地,慕恩与牛奴讹的部落亦在种世衡的支持下日渐壮大,双方缔结了某种默契。
待种世衡过世后,接替他成为知州的安俊,继承並继续维持与慕恩、牛奴讹等族长的默契,继续將环州掌控在手中。
但不能否认,环州境內仍有不服宋国的羌族。
比如明珠、火藏、康奴三族这三族大致居於原州与环州之间,曾是“时而向宋、时而向夏”的诸羌部落的典型,当年李元昊频繁进犯陕西时,曾不止一次为西夏收买,或为夏军嚮导,或派族人暗助,给涇原路与环庆路造成巨大威胁。
直至范仲淹出任环庆路主官,派宋军进驻鶉鸽泉、葫芦眾泉,於鶉鸽泉修筑城寨,即当前的柳泉镇,又於葫芦眾泉修建城寨,即葫芦泉寨,又名靖边寨,一定程度上切断了三族向北通往西夏的道路,隨后又叫种世衡与蒋偕督建细腰城,打通环州与镇戎军的通道,儘量將三族的驻地分割。
同时,范仲淹又派人安抚三族,再加上种世衡屡次与慕恩一同征討不肯顺从的羌族,明珠、灭藏、康奴三族这才逐渐臣服。
当然,庆州每年派人赠予的“赏赐”,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总之,就是依靠贿赂、笼络、威,环庆路基本上实现了对境內诸羌部落的掌控,虽说这份掌控也谈不上有多稳固,但倒也能勉强维持下去。
但隨著陕西四路宣布编户齐民,宋国与边羌所维持的关係被打破了。
隨著明珠、灭藏、康奴三族派人查证涇原路確实已在实行编户齐民,期间阿玛部落遭到討伐,
贝玛等十几个大小部落被迫臣服於宋国,不得不拆散族人,又惊又怒的三族便倒向了別勒部落,终是决定联合起来抗拒宋军。
六月中旬,赵肠率过万大军经细腰城赶赴环州时,明珠、灭藏、康奴三族也隨之收到风声,猜到下一个就是环庆路的三族,当时便已决定抗拒宋军,只不过当时慕部落尚未表態,他们也未立即动手,静静等著慕部落的反应。
直到他们得知赵肠所率宋军抵达环州,而慕恩隨后又被请去环州,他们便意识到慕部落可能终究要倒向宋国。
毕竟慕部落与他们不同,从一开始便站在环州一边,无论是和之前的种世衡还是和如今的安俊都保持著极其良好的关係,他们觉得宋国未尝不会给予慕部落一些特殊的待遇一一事实证明,赵肠確实给予了慕部落优待。
而这份优待,显然是其他部落所难以得到的。
因此,明珠、灭藏、康奴果断动手,联合袭击鶉鸽泉,也就是柳泉镇,先对这股安插在三族当中的宋军动手。
而北边绥寧寨一带,白勒、赤勒也是基於类似的原因果断动手,袭击宋军驻扎的城寨。
至於假借慕部落名义袭击乌伦寨周边乡村,则只是裕勒、小遇部落试图离间慕部落与环州的尝试,鑑於手法实在过於粗糙,且当时慕恩已在环州城內,裕勒、小遇部落也没有寄託太大希望,仅仅只是抱著成则最好、不成也罢的想法,真正的狠招还是试图截杀慕恩。
毕竟慕部落作为环州最强盛的部落,族內也並非人人都赞同慕恩依附环州的做法,只要慕恩一死,慕部落未必没有可能四分五裂,而一旦慕部落变得四分五裂,等同於环州失去了一股强大助力。
基於此,无论如何裕勒、小遇二族都要尝试一番。
可惜赵肠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粗劣的离间,又提前预判了他们准备截杀慕恩的企图,令裕勒、小遇二族的尝试功败垂成。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赵肠在环州县衙的偏堂召开作战会议,命宋军都监级以上將官尽数出席,
种诊、种咨以及临时命为参军的种古特许出席会议。
为了便於解析战况,赵肠效仿后世作战会议室来布置偏堂,在堂內一端摆放钉有环州一带地理图的木架充当战术板,正对面摆上几排凳子,令眾人依次就坐。
这新颖的作战討论座次,令前来参加会议的一眾都监都有些无措,好在赵肠事先已经告知王中正等人,在王中正等人的指引下,马怀德、安俊以及眾都监等这才找到各自的座位。
待眾人都坐定后,赵肠走到眾人前方,目视在场眾將做自我介绍:“在此次会议之前,我先向环州本地及从庆州而来的诸位做个介绍,我叫赵暘,乃朝廷委派陕西经略招討安抚副使·—”
环州本地与从庆州而来的诸都监中或有不知赵肠者,听到这话一个个面露惊论之色,下意识就要起身行礼,却见赵肠压压手道:“都坐,今日会议,一切礼数从简,不必行礼。
说著,他神色一正,立刻进入今日的议事:“今日召集诸位,也许有人已经听说,但应该也有尚不知情的,我先在此做简单的阐述:前日傍晚,乌伦寨派人来报,说是有一股羌人袭击了乌伦寨周边三个乡村,疑似慕部落所为,当时慕部落的族长慕恩正好在环州,故此事更像是有人假借慕部落名义这件事诸位只要知道即可,不必过於在意,真相究竟如何,慕恩族长自会查证,给予环州一个说法。昨日清晨,我派郭逵率二营蕃落骑兵护送慕恩族长回族,有另一股羌部落骑兵半途截击,据慕恩辨认,似是裕勒、小遇两个部落的骑手,身负弓箭,不问缘由率先对郭逵部蕃落骑兵展开攻击,所幸安知州及时率骑兵前往救援,我军伤亡不大,慕恩也得以安然回到族地。“-郭逵。”
“是!” 郭逵站起身,在赵肠的招手示意下走到赵肠身旁,面朝眾人正色讲述当时的情况,与赵肠所述相差无几,只不过更为详细,比如裕勒、小遇二族骑手当时是分批前来阻击截杀。
当郭逵描述时,赵肠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最前方靠近地图处,侧身斜对眾人,待等郭逵讲完,他一边挥挥手示意郭逵回到座位,一边转头对眾人道:“对此有疑虑的可以举手发问。”
听到这话,有一名来自庆州的都监率先举手,在赵肠抬手示意后,他起身问道:“鄙人冯琪,
隶属庆州。不知此事具体发生在何处?”
赵肠举起手中一根细棍指了指地图,在环州东面偏北一块区域画了一个圆,隨即点点地图道:“这里,安塞寨一带。”
隨后,见眾人再无疑问,赵肠正色道:“不管出於何等原因,既然裕勒、小遇攻击我军,便视同反叛。另外,昨日还有明珠、灭藏、康奴、白勒、赤勒等数族反,分別袭击城寨。安知州。”
“是!”安俊起身走向木架,从赵肠手中接过细棒指向钉在板上的地图,向在场眾人介绍上述各部落的驻地位置:“明珠、灭藏、康奴三族,其驻地位於环州西面,从北至南一线分布,昔日范相公任我环庆路经略使时,曾前后修筑柳泉镇、靖边寨、细腰城及绥寧寨等,切断三族向北通向西夏的道路,又將三族彼此的通道切断。当然我指的是大路,至於塬上,纵横交错,何处可行、何处不可行,我环州也难以尽知,不过只要这几处城寨在,三族就难以彻底联合。”
说著,他手中细棒向北一移,指向地图北面:“柳泉镇以北,葫芦泉即靖边寨东面偏北处,置有绥寧寨,白勒、赤勒便长居於此。昨日这二族亦派族人袭城寨,应是响应明珠、灭藏、康奴三族。所幸柳泉镇、靖边寨、绥寧寨等驻军已有防备,联合本地乡兵,一时將诸羌击退,诸寨並未沦陷。”
说罢,他转头看向赵肠,示意自己已经讲述完毕。
“有劳安知州,请坐。”赵肠点点头,示意安俊入座,隨即转头目视眾人道:“当前的战况便如安知州所言,已明確做出反叛举动的,有明珠、灭藏、康奴、白勒、赤勒、裕勒、小遇七族,另有別勒·”
他起身从安俊手中取回细棒,在环州西北方向画了一个圈,继续道:“环州城往北,经塬谷狭道至乌伦寨,再沿塬谷狭道继续往北,可至肃远、洪德二寨,二寨向西三十里,即为黄羊部落驻地,再向西北二十里,即为別勒部落所在。换而言之,此番反叛的诸羌部落,主要就集中在原州与环州交接,到环州西面,直至北部与怀德军路接壤处,地域广阔,且大多是高塬,对於步军而言有种种不利,即便是骑兵蕃落骑兵亦不如当地羌族骑手熟悉地形,唯独一点我方远胜对方,那就是我方背后有朝廷全力支持,集全国之人力、物力,不惜一切代价助陕西施行编户齐民,此乃既定国策,不会有丝毫更改。故境內诸羌即是一时逞能,终不能避免被我军踏平!”
听到赵肠这缓慢但而有力的一番话,在场诸都监不由地心中安定下来。
隨即,赵肠自视眾人正色道:“昨晚,我与马副都部署,以及安知州,已私下做了一番討论,
轮具体战术,说实话我並不在行,我仅以战略角度,先阐述我个人的看法,也请诸位给於斧正。”
“赵副使太过谦了。”环庆路副都部署马怀德笑著道,从旁安俊亦附和点头。
他俩这可不是恭维,因为他们已经听过了赵肠的论述。
赵肠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此次明珠、別勒等八族反叛,刨除老弱妇孺,少说有二三万人,且大多是骑手,弓马嫻熟,又熟悉当地地形,不失为强敌。我环庆路当前总禁军人数略胜於叛羌,但若不计慕恩、牛奴讹等羌人助力,除我与马副都部署皆率有过万军队,环州驻军大多分布於境內各寨,环州城边仅有广锐军团一营四百骑、蕃落军团五营两千骑,保捷军团一营五百步卒,及清边弩手一营五百人,合计三千四百步骑,兵力分布较为分散,这是我军一大劣势,除非叛羌袭环州,否则若其合力攻一寨,迫使我等分兵救援,我等必將陷入疲於应付的窘境。好在各寨都有乡兵相助,短期內可以支撑。换而言之,环州要在各寨驻军及乡兵力尽之前,夺取战略主导。对此我几个想法,其一,控制境內水源,诸如柳泉镇、葫芦泉等,增派驻军,確保不被叛羌所占;相反对於叛羌所占水源,多派小股骑兵骚扰、破坏,逼其派重兵把守,分散其兵力,此为牵制。-其二,
袭其羊群、毁其族帐。我军大多有城寨可驻守,但叛羌却无,且其吃用大多靠放牧羊群,而羊群大多散牧於塬上,我军不必与其死磕,即拼死廝杀,只需儘可能杀死其族內羊群,鑑於陕西的盐价,
我猜叛羌绝无足够的盐將死羊醃製,更多的死羊將白白腐烂,即便叛羌弄到盐醃製羊肉作为储备,
我军也可以伺机袭其族帐,將其毁去。总之,只要我军做得彻底,就能断其食物。再加上控制水源,叛羌既不得食物,又不得饮水,又岂能久战?”
除已知大概的马怀德与安俊外,其余眾人大多面露惊之色:想不到这位赵副使年纪轻轻,居然真的知兵。
这用计好阴啊。
“诸位对此可有疑虑?”赵肠目视眾人道。
在座诸都监环视彼此,无人提出质疑,
见此,赵肠点头道:“既如此,便以此为战略,首先派步军进驻关键城寨,掌控水源,期间各军骑兵自行索敌。切记,当前骑兵不以与叛羌死磕为重,优先摧毁叛羌生存之本,但凡骑兵过境之处,林木一概焚毁,羊群尽皆杀死,水源若不能久占,亦设法毁之,水井填平、河流阻塞、泉水秽之,池水湖泊,投药亦无不可。““-期间,我会令渭州、原州、镇戎军以及庆州,伴攻叛羌吸引其注意。待叛羌人疲马乏,再做总攻,介时四面包夹,一举將其盪灭!明白了?”
“明白!”诸都监齐声道。
“再传令魔下军士,此战各军都监、指挥,我皆授予自决之权,不必事事上报求允,只要遵照战略,不无故加害未反羌蕃,诸事皆可。且各军及各寨,不分禁兵、厢兵、乡兵,杀叛羌一人便赏一贯,生俘则赏两贯,擒杀叛羌头目赏十贯,羌首领赏百贯。期间所掠叛羌羊群財物,尽归该军该人所有。至於惩戒—滥杀无辜者斩!谎报军功者斩!杀良冒功者斩!”
“遵令!”
以马怀德、安俊为首,率下眾都监恭声领命。
当日下午,郭逵、赵瑜、赵璞、张、冯琪等一眾都监,纷纷率领魔下步骑前往柳泉镇、靖边寨、细腰城、北绥寧寨等城寨,准备以各城寨为据点,执行赵肠的平叛之策。
慕恩、牛奴讹等亲善环州的羌部落,亦率族人步骑相助,遣骑兵散布於环州西面。
一时间,多达两万余宋羌骑兵散布於塬上,场面无比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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