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上午,阿玛借取回本部落族人尸体之便,率部落族骑近千人至平玛,將夏臣杨守素一事告知赵肠。
“据说此人乃元昊心腹,在夏国任中书侍郎,昨日与赫连部落的巴吉尔一同至且部落,多次向我等问起你底细来歷,又细问你编户齐民一事,隨后又鼓励我等抗拒编户,怕是有所图谋。”
难道辽国还未討伐西夏么?
赵肠略有些意外於西夏居然还有閒心遣杨守素来破坏他宋国编户齐民一事,问道:“他可承诺西夏会派兵相助?”
阿玛点头道:“说了,不过他又称,夏国对我等的支持,取决於我诸部落的抗爭。—若我诸部落能令宋国疲於应付,西夏便多遣军队,否则便少派,甚至只是私下交付我等兵器、箭矢,总之並未明確承诺何时派兵,只说会在合適的时机出面。”
“这是拿你们当刀使啊—”赵肠轻笑一声,隨即看了一眼阿玛,赞道:“你將此事告知於我,说实话我有点意外,或许你是为了还人情,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我可以断言,西夏绝不会派兵相助你等,纯粹只是拿你们当刀使罢了。”
阿玛惊疑道:“为何你能断言?”
赵肠摇摇头道:“个中机密,恕我不能相告,但我可以告诉你,近期西夏国內有变,岂有閒心相助你等与我大宋为敌?你若不信,咱们拭目以待。这番话休要告知夏使,免得其有所警觉,虽说难以改变大势,但我也不希望出现波折。”
阿玛將信將疑地点点头。
此时赵肠又问:“那么,其他几位族长目前是何態度?”
阿玛如实道:“我来时,別勒与巴吉尔被那杨守素做出的许诺诱动,已明確表態要与宋国抗爭,甲尔还在犹豫,未尔惶恐不安,又遭別勒威胁,似是打算北迁,不掺和此事。”
赵肠微微点头,又问道:“你可知別勒等人有何意图?”
“他似乎是打算串联环庆路的部落,派族骑四处袭扰,袭击涇原、环庆二路的边镇边村,甚至是联络廊延、秦凤二路。”
“”赵肠听罢微微皱眉。
说实话,他並不怕诸部落联合起来正面与他宋军开战,毕竟据他这段时间的了解与观察,他认为陕西四路的宋军刨除指挥体系混乱,实力倒也不弱,只要砸重金搞赏,激励军卒士气,击败诸部落羌兵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担心的是诸羌部落不正面与他宋军抗衡,频繁派小股骑兵骚扰陕西各处,掳掠边民、袭击屯军等,令他宋军顾此失彼、疲於应付。
不过鑑於是在阿玛面前,赵肠自然不会表现出来,摇摇头故作嘆息道:“我既已给你等生路,
说罢,他又对阿玛道:“帮我一个小忙如何?替我照顾一下且部落,免得其被迫绑上別勒等人的战车。若有余裕,时不时再关注一下別勒等人的行动,我也不需你派人告密,我只要確认那几人对我大宋的態度。不肯归顺我大宋,那我也就只能將其彻底扫除了。”
儘管赵肠说得毫无杀气,但最后一句还是令阿玛心中一凛,毕竟他知道宋军是有能力对他们某个部落赶尽杀绝的。
“我——知道了。””
见阿玛点头,赵肠又不忘安抚道:“事成之后,我许你平玛都监,它可以是有名无实的虚职,
但也可以是切实执掌兵力的实职,一切取决於你在此事中付出的辛劳与做出的贡献。”
阿玛心中微动,忍不住问道:“你———能做主?”“
赵肠轻笑道:“我乃经略招討安抚副使,陕西四路都得听我號令,许你一个小小的榨场都监,
有何不可?你大可放心。”
阿玛忍著惊喜点点头,隨即严肃道:“为防他们起疑,我先走一步。”
赵肠微微頜首,隨即叮嘱道:“之后你我若有交手,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过你自己上点心,
莫要轻易被人当做刀子,我不会另外嘱附宋军对你族人手下留情。”
“我省得。”
阿玛点点头,朝赵肠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待其离开后,王中正在旁问道:“郎中觉得此人能否信任?”
赵肠摇摇头道:“我仅视他为一招閒棋,他若真心降顺,自然最好;反之,亦无损於我方。反正我又不曾想过靠他取得胜势。不过就我个人判断,此人对我宋军已有敬畏之心,应该可信的。”
从旁鲍荣恭维道:“我看他是对郎中有了敬畏之心。”
其余几名御带器械纷纷附和,
赵肠失笑道:“有工夫奉承我,替我跑一趟渭州,將方才他所言之事告知张亢,叫张亢以我名义警告环庆路。“另外,若是张亢得空,叫他儘快来平玛一趟。”
“是!”几人拱手领命,在对视一眼后,最终决定由张福寿、李文贵二人前往渭州报讯。
不多时,郭逵走入大帐匯报导:“赵帅,阿玛部落族人户体已尽数交还。”
“都带走了?怎么带走的?”
“他带了近千族骑,一人背负一具尸体“
“哦。”赵肠微微点头,將阿玛方才所言之事告知郭逹。
郭逵並不惊讶阿玛暗中投诚,闻言轻笑道:“杨守素—我知道这个人,昔日曾听范相公提及过,说此人乃李元昊心腹谋土,然不思精进国政,却多次教唆李元昊出兵犯我国境,令宋夏两国更为交恶,边民愈发受苦,愧为汉人、愧为儒生。
“各为其主,倒也没什么。”赵肠看似不以为意,但实际对杨守素的评价却是降了几分。
当二人聊到杨守素教唆別勒、甲尔几人联合环庆路诸部落派骑兵袭扰各处时,郭逵亦是眉头紧皱:“若如此,那我方也只能尽遣蕃落骑兵四处阻截了———”
赵肠轻笑道:“既然那杨守素有意叫別勒部落为主,联繫环庆路诸羌部落,我派兵直取別勒部落,岂不是更好?”
郭逵一愣,隨即拱手笑道:“赵帅高见。”
正在谈笑间,种諤匆匆进帐,抱拳稟道:“赵帅,驻地外来了一队西夏使者,为首一人自称西夏中书侍郎杨守素,欲求见赵帅。”
赵肠与郭逵对视一眼,思付一番后道:“將其请到帅帐。”
隨即,他又吩咐在旁的王明道:“去请纯仁兄与文同兄前来,途中將杨守素之事告知。”
“是!”王明拱手而去。
不多时,范纯仁与文同匆匆而来,在与赵肠交流了一番后,赵肠低声道:“此人来见我之前, 先去教唆別勒、甲尔等人,欲使诸部落为刀,破坏我大宋编户之事,我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待会故作傲慢,打发他去见张亢,或者高若訥,二位记得配合我。”
范纯仁与文同心领神会。
於是稍后种諤领著杨守素来到大帐外,赵肠也不亲自出帐相迎,只是叫种諤將其请入。
“请。”
隨著种諤撩起帐布一角,杨守素走入帐內,见赵肠高坐於主位,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既惊异於这支宋军的主帅赵肠果真如阿玛、甲尔、別勒等人所说的那般年轻,同时也对赵肠的无礼感到愤慨,讥讽道:“数月前在下赴宋告哀,曾与时任陕西转运使任相见,介时任漕使可谓尽足礼数,
可不似赵帅这般无礼相待。”
“时任陕西转运使任?”赵肠故作傲慢,毫不客气道:“若他今日在此,也是由我坐此主位!
““—”杨守素微微一愣,愈发仔细打量赵肠。
从旁,范纯仁適合圆场道:“赵帅,既是西夏使臣,不宜怠慢。”
说罢,他又向杨守素见礼,
赵肠点点头,勉为其难道:“既然范家二郎替他说话请坐吧,夏使。”
“范家二郎?”杨守素顾不得计较赵肠的態度,惊讶地看向范纯仁道:“敢问令尊是?”
“家父名讳仲淹。”
“原来是范相公家衙內。”杨守素肃然起敬,连忙向范纯仁见礼。
礼罢,杨守素在帐內东侧首席坐下,环视帐內诸人,不说赵肠態度傲慢,王中正、王明等一干御带器械,还有郭达,以及在帐口持剑而立的种諤,皆对他冷眼旁观,唯独范纯仁与文同还算温和,面带微笑。
思一下,杨守素试探赵肠道:“杨某自付未曾得罪赵帅,何以赵帅冷漠相待?”
赵肠冷笑道:“贵国频繁袭扰我大宋边域,滥杀掳掠,还指望我对贵使有什么好脸色么?”
杨守素恍然,摇头道:“多是些不服管教的军士所为,我国严加约束,奈何屡禁不止,赵帅何苦怪到在下头上?”
“嘿。”赵肠讥笑一声,不耐烦道:“我懒得听你狡辩,说吧,你来见我作何?”
杨守素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几近质问的语气道:“近期赵帅无故驱逐两国边境的羌民,占其土地,更驻军於此,不知意欲何为?”
赵肠不悦冷笑道:“你什么身份敢来质问我?我要向你匯报么?!”
“赵帅息怒。”从旁范纯仁假装劝说,隨即对杨守素解释道:“此乃我大宋內政,按理不应告知尊使,但即便贵国特意派尊使前来探问,为防发生误会,实言相告倒也无妨。”说著,便將编户齐民一事告知杨守素。
杨守素早就知道此事,甚至还猜到宋国在陕西实行编户齐民,极有可能是为了日后对他西夏用兵,但有些事他也不好揭破,避重就轻道:“原来如此既是宋国內政,我夏国自然不便干涉,
不过宋境止步於镇戎军,北面故原州之地乃夏宋两国共有,赵帅强行驱逐国界边羌,强占这片土地,在此驻军、修城,可是违反了昔日和解时定下的约定,若此事引起两国爭端,赵帅可担待得起?”
“放屁!”
赵肠冷声打断道:“镇戎军以北,乃我大宋怀德军路,西夏尚未篡立时便为我大宋疆土,即便被你西夏一时攻占,亦是我大宋失土,岂有什么两国共有的说法?”
杨守素眼神一凛,冷然道:“宋国莫不是要背盟违约?”
郭逵冷笑道:“要说违约背盟,怕是贵国违背盟约在先!庆历和议之后,两国相约互不犯境,
然不久之后,贵国便故態重发,依旧频繁犯境,可要在下为尊使细数一番?庆历五年秋七月,以兵三千入秦州,侵城,掠人畜而还,此乃西夏復叛之始也!十一月,纵兵劫掠葫芦河一带汉蕃,
又令两万骑兵立寨,新筑边壕,占葫芦谷诸川;十二月,侵屈野河庆历八年,三万骑谋攻延州,所幸知州程琳未曾中计,约束將士不出,加强城防,令其无功而返。”
眼见郭逵侃侃而谈,细数庆历四年和解之后西夏兵犯宋国的例子,在场眾人皆暗暗称奇,唯杨守素哑口无言,毕竟这些都是事实,甚至於其中有几件,还是他直接或间接参与的。
“尊使还有何话可说?”赵肠冷笑道。
杨守素麵红耳赤,哼哼唧唧说不出来,半响才辩道:“当年和议时,两国相约不得在故原州一带筑城,今日赵帅驻军筑城,岂非背盟?”
“是怀德军路!”赵肠纠正了杨守素的说法,隨即不以为意道:“当日和议说的是不在怀德军路建石城,今日我在此建城寨,欲为榨场之用,何来违反盟约?”
“权场?”杨守素一愣,连忙问道:“贵国欲在此增设权场?”
“怎地?”赵肠故作不知。
实际他早就听张亢等人提过,近几年来西夏国內愈发財力凋,物用窘迫,几次恳求宋国增设边市权场,而朝廷为了打压西夏,一直没有答应,因此张亢才建议赵肠假借榨场的名义在平玛筑城寨,虽不是石城,但也能够以保护榨场的名义驻军,藉机掌控这片土地。
果然,一听赵肠要在平玛建榨场,杨守素立马就换了说辞:“若是建榨场,倒无不可-不过介时我夏国亦要派遣吏卒,一同维持榨场秩序。”
“呵!”见杨守素已咬鉤,赵肠也不再与废话,笑一声挥手道:“种諤,送夏使!”
“是!”种諤迈步走入帐內,朝杨守素道:“夏使,请吧。”
杨守素原本还算就权场之事与赵肠再做商议,却没想到赵肠竟要將他驱逐,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指向赵肠正要说话,却见赵肠率先开口道:“看在范二郎的面子上,我才见你,尊使可莫要自误。”
说话间,王中正等人纷纷抬手按剑,目露凶光。
杨守素心中一惊,颇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范纯仁与文同適合地上前解围,频频给杨守素使眼色,一路护著来到驻地外。
待等来到驻地外,杨守素气愤地对范纯仁与文同道:“贵军小帅何其傲慢,老夫从未受此奇耻大辱!”
范纯仁故作汕汕道:“赵帅年轻而得高位,未免有些自傲,再加上不喜贵国屡屡遣军犯境,故对尊使有所成见—关於榨场之事,尊使可赴渭州与张亢张知州商量,或与高若訥高相公交涉。”
听到这话,杨守素麵色稍雾,遂告別范纯仁与文同,前往渭州而去。
目视杨守素乘坐马车渐渐走远,范纯仁与文同脸上的笑容也相继收起。
文同率先皱眉道:“看这廝还有閒心来掺和此事,可见辽国还未对西夏动手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变故?”
对此范纯仁也不知,摇摇头道:“开弓无有回头箭,既已开始实行编户,纵使辽国不犯西夏,
文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