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陈执中的妻子钱氏携孙子陈宴及府里的僕从、侍女,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將赵暘、袁崇班、李供奉一行人送到了府外。
期间,府上的管事隱晦地送上三只木盒,作为对赵暘、袁崇班、李供奉三人的答谢。
袁崇班与李供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赵暘,而赵暘自然也不会去表现无意义的清高,谢过之后便让王中正代为接过,於是袁崇班与李供奉亦眉开眼笑地收下。
收礼的高兴,送礼的也高兴,双方其乐融融。
观他二人与王中正的表情,估计三个盒子分量都不轻。
告辞陈府后,按理应当回宫向官家覆命,但赵暘好不容易出了宫,自是不愿就这么回宫。
袁崇班无奈只能自己先行回宫,毕竟没有官家的命令,他也不敢强迫赵暘,只能反覆嘱咐王中正等人看住赵暘,莫要再生事端。
待等这些人离开之后,赵暘好奇地让王中正打开木盒,果然看到里面装著一串串用细绳穿好的铜钱。
王中正清点了一番后道:“有二十贯,怪不得这般沉。”
二十贯铜钱大概多少价值?
赵暘对此並不是很清楚。
范纯仁笑著解惑道:“小郎君所任司员外郎一职,每月俸钱当是二十贯。”
这是一次就赠了我一个月的俸禄?
赵暘惊奇道:“一人二十贯,三人便是六十贯,陈执中如此殷富?”
范纯仁摇头道:“似这等事,歷来就分档次,寻常七品文职,我想十五贯就差不多了,但小郎君显然例外。至於陈相公,不算添支钱与月给餐钱,每月当有三百千俸钱,与一百千文昭阁大学士的贴职钱,共计四百千现钱。”
“千?”
“即实贯一千。民间因缺铜钱,常以七十七钱为百钱,十百为贯,故有贯、千之別。”
“哦。”赵暘恍然大悟,“四百千,怪不得出手阔绰”
说罢,他便让王中正等人分了,没想到王明从怀中扯出一贯钱道:“员外郎不知,我等已得了好处。
赵暘这才知道,原来陈府的管事私底下给每个人都塞了钱,就像范纯仁说的,御药院药童与寻常禁军一档,每人一贯;御带器械一档,每人两贯;王中正身为东头供奉官,被塞了三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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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例外的只有范纯仁,显然陈府没人敢塞钱给范仲淹的儿子,怕被骂。
“那就当做酒钱吧,走,喝酒去。”
在赵暘说出这话后,一干御带器械皆出声欢呼。
从旁,范纯仁暗暗称讚赵暘不贪钱財,隨即笑道:“不是相约这次由在下做东么?”
“下次由纯仁兄做东,如何?”赵暘拍拍木盒道。
“这好吧。”范纯仁犹豫一下也就答应了。
说到喝酒之处,汴京城內最有名的当属位於御街北侧的矾楼,或叫樊楼,它既是城內最大的造酒作坊,亦是最有名的酒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富丽堂皇几不逊宫內的殿宇,仅一座楼便可接待数百名客人,再加上內有梁园歌舞,无数富商豪门、王孙公子、文人才子皆来此游玩欢宴。
此等豪奢之地,费自然也不小,按照档次高低,一顿饭十两银子也属实正常。
十两银子,换成铜钱大概十一、二、三贯,且还是实贯,若以后世的钱计算约一万多块,按赵暘工部司员外郎每月二十贯的俸钱来说,满打满算也就只够吃两顿的。
而这还算不上是最顶格的。
不过既然有了这笔意外之財,赵暘自然也想去见识见识汴京最繁华的酒楼。
然而范纯仁却劝阻道:“矾楼一带人多,小郎君若不幸被认出来,生出事端,怕又会遭被官家责罚,不如这次就做罢,找个寻常酒楼,等过些时日,待市井间淡忘前几日那桩事,在下再於矾楼做东,宴请小郎君与几位。”
此时赵暘已从王明等人口中大概了解了矾楼的费,见范纯仁居然面不改色地许下承诺,心下不禁惊讶:看来老范家也有不少积蓄啊,不是说老范年幼时家中贫困、断齏画粥来的么?
在他惊讶间,王中正等人也想到了这一出,纷纷点头赞同。
隨后范纯仁又提出建议:“我在小甜水巷租了半院宅子,那条街上有间酒楼还不错,贩的也是矾楼的酿酒,不如就去那处?”
於是眾人便儘量沿著僻静的小巷穿过市街,前往小甜水巷。
足足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眾人终於来到了范纯仁所说的酒楼。
那是一座位於汴河一侧的三层酒楼,门前悬著“范氏酒肆”的牌子。
赵暘不禁失笑:“这莫不是纯仁兄家中的酒楼?怪不得引我等来此。”
范纯仁连连摆手:“非是我家酒楼,同姓而已。”
说著他便引眾人进店,招呼酒楼內的伙计。
看得出来他是这座酒楼的常客,楼內的伙计看到他也不陌生,立刻就迎上前来:“范小官人来了?今日还是咦?”
他注意到了范纯仁身后的王中正几人,脸上露出几许异色,目光扫过王中正等人並无刺青的额角,神色稍稍显得有些紧张。
“寻两个雅间,酒菜你看著端来即可,现钱结算。”
“好好。”
伙计连声答应,將眾人迎上三楼。 期间,他的目光在赵暘身上扫过:“范小官人,这位小官人是”
范纯仁抬手打断道:“只管伺候,莫要多问。”
“是是。”
伙计不敢再问,將眾人请到三楼最靠內的雅间。
虽说是寻常酒楼,但赵暘入內后却发现屋內桌椅、屏风、装饰、掛画、书桌等一应俱全,只不过这些器物谈不上有多精致罢了。
从窗户探望外头,正好可以看到汴河,若是在其他季节,景色想必不错,可惜此时正值初春,风中仍带几分寒意,赵暘看了两眼窗外的景色便將窗户合上了。
期间,两名伙计来来回回地端来下酒的凉菜,有赵暘叫不出名字的现切鲜果,有乾果,有果脯,还有肉乾、鱼乾、鸭掌、白切鸡鸭等一乾凉菜,很快便摆满了半张桌子。
由於一桌坐不下,王明等另五名御带器械被打发到隔壁用饭,王中正等人陪同赵暘与范纯仁围著桌子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一名伙计拎著一只看似铜製的大酒壶来到屋內,屋內顿时飘散一股浓浓的酒香。
赵暘一闻就知道是黄酒,虽然不是很喜欢,但不可否认这酒闻起来挺不错。
“几位请用。”
为在座眾人都倒了一盏酒后,那名伙计放下铜酒壶,躬身告退。
赵暘端起面前那只稍大的酒盅,抿了一口盅內的酒水。
还行,入口颇为柔和,赵暘不经意就喝了半杯。
范纯仁在旁忙提醒道:“此酒甚烈,小郎君慢些饮。”
“烈?”瞅了一眼酒盅內的酒,赵暘表情古怪。
在他看来,这酒最多也就十来度,何谈一个烈字,尤其对於喜欢喝白酒的他来说,简直寡淡如水。
当然,鑑於是范纯仁的好意,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招呼眾人喝酒吃菜。
隨后,酒楼內的伙计又陆续送上热菜,几盘看似是用大酱作为辅料的炒菜,若仔细辨认大概可以认出是腰、肚之类的动物臟器。
这让赵暘有些惊讶:宋代就开始流行炒菜了?
要知道他在宫內呆了几日,就没看到过什么炒菜,基本上都是一些蒸菜、凉菜以及各种羹,清淡地很。
他夹起一块炒腰放入口中,隨后便皱起了眉。
不得不说,这腰炒得十分脆嫩,但那股浓重的大酱味让他有些不能接受,儘管他很快就猜到这股浓重的酱味是为了掩盖腰子的腥臊。
“不合小郎君的口味?”范纯仁意外道。
记得他当初刚到汴京时,可是被汴京的炒菜惊艷了一番。
赵暘摇头道:“这大酱的味道有些过重”
范纯仁听了颇感惊奇,愈发好奇赵暘的来歷,毕竟大酱在当世可是最常见的调料,然而这位小郎君却看似吃不惯。
相较之下,王中正等人倒对那几盘炒菜讚不绝口。
好在其他菜都还合赵暘的口味。
几人边吃喝、边閒聊——主要是赵暘与范纯仁边喝边聊,王中正等人只顾喝酒、吃菜。
閒聊之际,范纯仁难免也聊到那日之事:“据说那位钱权知府,当日严令开封府上下不许外传衙堂之事,但此事还是传了出来,引得市井间人人叫好”
“纯仁兄就別提这事了。”赵暘一脸晦气道:“这廝是真小人,那日我才回宫,他便叫人给官家递了一份札子,恶人先告状,告我藐视开封府,害得我被官家勒令近期不得离宫这仇,我必定得报!”
范纯仁一惊,连忙劝道:“小郎君可千万莫做违法乱纪之事。”
赵暘不禁失笑:“纯仁兄想哪里去了?那廝怎么说也是官身,我还真能弄死他不成?”
“那就好。”范纯仁这才鬆口气,又问,“小郎君有何打算?”
赵暘想了想道:“我想好了,过两日早朝,我要当眾弹劾这廝。虽说不能令他丟官,但当面骂他一通,令他当眾出丑,也算出了口恶气。”
范纯仁微一皱眉:“弹劾乃台諫职责,小郎君並非諫官,怕介时开不了口不说,还会被反咬一口,弹劾小郎君僭越。”
赵暘浑不在意:“弹劾就弹劾唄,他弹他的,我弹我的。”
范纯仁哭笑不得,不过倒也不担心。
在他看来,只要赵暘莫要一时衝动犯下杀人的罪过,其他些许过错,有官家护著,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就在他思忖之际,赵暘忽然转头看向他道:“纯仁兄有大才,可否替我写份弹劾?”
“我?”范纯仁面露错愕,犹豫道:“这怕是不合制。”
“有什么不合制的,一概后果由我承担。”赵暘敬了范纯仁一杯,诱道:“那日纯仁兄就说钱明逸贪財结党、迫害忠良,所作所为令人不耻,难道纯仁兄就没想过骂他一通?”
范纯仁终归也是年轻气盛,再加上酒水壮胆,虽一时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书桌,取来酒楼为客人吟诗作对所准备的纸笔,挥笔疾书,替赵暘书写弹劾钱明逸的札子。
“都来,一起出出主意,骂得越狠越好。”
赵暘挥手招呼王中正等人,连带著隔壁的王明几人也被叫了过来,一群人端著酒盅围著范纯仁,一边饮酒,一边爭相提出意见,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