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炷香工夫后,赵暘一行人又回到了御街,即宣德门外南街。
它向北直通宫城的正门宣德门,往南穿过朱雀门可达外城,虽然並非是汴京最繁华的街道,但人流量却不低,只因这条街的两侧设有朝廷多处办事衙署与重要建筑,最靠近宫城处建有用於祭祀的景灵宫,往南陆续是秘书省与太常寺,分別位於御街左右,再往南,东是大相国寺,西是尚书省。
赵暘不久之前刚去过的工部本院,便被归入尚书省那一片建筑群,当然工部本院只占其中一小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等其他六部衙署本院,而这些衙署也同样名存实亡,虽然衙署內还保留有一部分府吏,但权力与职能大多都被归於三司与大理寺,常年位於朝廷政治的边缘。
当时赵暘出了工部本署,只要沿著御街往南再走一段,便可抵达开封府本院。
相较工部本署的正门设於御街一条巷內,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开封府位於御街与郑门西大街交匯的一角,坐北朝南,衙署前空旷预留空地上,两排拴马石位列左右。
居中的衙署正门外,两尊威武的石狮子相隔数丈而立,面朝青石铺地的郑门西大街。稍往西处又有汴河流经,虽说仍在正月,路面上的积雪尚未彻底消融,街面相较甜水巷那边较为冷清,但单看这边的环境,赵暘便不难想像出节日背景下眾多富家子弟、千金结伴出行、赏灯赏景的热闹景象。
“这可真是气派。”
在眾多百姓的簇拥下,赵暘来到了开封府的正门楼前,仰头看向刻於衙署正门楼上的“开封府”三个大字。
此时,有前行一步赶到的百姓关切地提醒道:“在小郎君到达之前,开封府派一名府吏那张尧佐请了进去,小郎君可要当心了。”
“多谢相告。”
赵暘朝著那人拱了拱手,抬头看向前方,只见在正门楼前,那位李巡检正低头与一名吏官说著什么。
隨即,李巡检点点头,转身朝赵暘这边走来,而那名府吏,却在转头看了一眼赵暘的方向后,转身回到衙署內。
差別待遇?
赵暘挑了下眉,从旁王中正低声说道:“小郎君且安心,在来的路上,我已派刘旦去搬救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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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暘回头一瞧,这才发现隨行的御带器械又少了一人,那刘旦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
“唔。”
赵暘轻点一下头,心中暗暗称讚王中正的敏锐。
不愧是去年在宫变中崭露头角的宦官,做事確实縝密。
此时李巡检已小步走到赵暘跟前,堆著笑抱拳道:“府內已得到消息,小郎君径直进府即可。”
赵暘点了下头,问道:“听百姓说,那张尧佐是开封府的府吏请进去的,怎么我这边我就没人呢?”
李巡检挤出难看的笑容道:“卑职这不是正请小郎君进府么?”
赵暘似笑非笑道:“你不是那个勾当右厢公事所的么?你又不是开封府本署的”
“是”
李巡检额头的汗都流下来了,堆著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道:“这只是带个路而已,派谁不一样呢?卑职虽在右厢公事所当差,但也隶属於开封府”
“是吗?”
“”
看著赵暘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李巡检强撑笑容,冷汗直冒。
见此,赵暘点了下头道:“行吧,那你带路,对了,记得擦擦脑门上的汗,別著凉了。”
“多谢小郎君关照、多谢”
李巡检如释重负,赶忙为赵暘带路。
赵暘一边跟上此人,一边转头问王中正道:“开封府的头头,是叫府尹吧,是谁?”
王中正还未开口,人群中便有一名看似书生打扮的知情者好心地解释道:“府尹那是前朝的称呼,本朝不设,如今执掌开封府者,乃权知开封府事钱明逸,此人贪財结党,迫害忠良,与张尧佐等辈乃一丘之貉,小郎君可要当心。”
赵暘转头一瞧,见那名书生大概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一脸正气,虽一身布衣却隱隱有一股特別的气质,遂拱手回了一礼:“多谢。
王中正也转头看了一眼,猜道:“许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三月正好有会试。”
“唔。”
赵暘应了一声,也没太在意,跟著李巡检穿过开封府的门楼,走入了衙署內。
然而跟著他一路来到这开封府的百姓们却被把守门楼的差役拦了下来。
“我等来此是为了给小郎君作证!”
隨著一人的高喊,一眾百姓纷纷附和。
但把守门楼的一干差役却毫不通融,口称“非案事相关者不得入內”,將那群百姓拦在外头。
眼见那些百姓又开始声討开封府,李巡检也许是担心赵暘误会,低声道:“歷来开封府审案,並不许閒杂人等旁观,这些人再闹腾,恐怕也难帮衬到小郎君,与其靠他们,待会小郎君还不如想办法拖延一番,等送信者搬救兵来”
赵暘深深看了一眼这位李巡检,对两名御带器械道:“陈利、孙昌,你二人留在此处,安抚民眾並警告守门府役,谁若伤民,回头一个一个收拾。”
“是!”陈利、孙昌抱拳领命,转身朝门楼而去。
“走吧,李巡检。”
“是” 见赵暘到了这开封府还有如此底气,李巡检愈发好奇对方身份之余,也暗暗庆幸方才没有拦著对方派人去搬救兵。
开封府本署,同样是“回”字结构,但占地可要比工部本署大得多,赵暘跟在李巡检身后打量了片刻,暗暗估测这座府邸的占地面积至少有工部本署的四倍,甚至还要多。
穿过门楼,一行人径直朝內走,期间有不少府吏远远观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赵暘,显然这些人也已收到了消息。
再往里走,便是第二道门岗,同时也是主衙的正门所在。
在李巡检的指引下,赵暘一行六七人穿过正门。
此时赵暘便看到隔著庭院的另一侧,张尧佐正站在主衙外与人谈笑,谈笑声都传到了赵暘这边。
只见与张尧佐谈笑的那人身穿絳红官袍,十有八九便是这座开封府的主官,权知开封府事钱明逸。
有意思的是,注意到赵暘一行前来,张尧佐与那钱明逸皆转头看来。
“小郎君”
王中正低声想要说什么,却被赵暘抬手阻止。
怎么?显示一下两方有交情,有意来个下马威?
赵暘轻笑一声,迈步朝主衙而去。
正如他所料,待他走近,张尧佐的神色愈发得意,交谈的声音也愈发响了一些,还提到钱明逸的儿子,一副和后者很熟的样子,而钱明逸则是笑著点头,同时目视著赵暘逐渐走近。
直到赵暘已走到主衙的台阶下,张尧佐才跟刚注意到赵暘似的,转头看著赵暘对钱明逸道:“钱相公,这就是执意要与我为难的那个小后生,明明我也没招他惹他,却故意要羞辱於我你说说这事!”
钱明逸笑著点点头,单手负背对赵暘道:“小后生何故要羞辱张公?”
见钱明逸一开口就將今日之事定性为赵暘羞辱张尧佐,赵暘心中就已经明白了几分,用嫌弃的目光瞥了一眼张尧佐,目视钱明逸道:“若两位熟识,那么按理钱相公就该避嫌,另择人审。”
张尧佐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滯,颇有些不可思议。
钱明逸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从旁一干府吏也是面面相覷,谁也没有想到,赵暘在已得罪张尧佐的情况下,对权知开封府事钱明逸居然也是如此的不客气。
“哼!”
轻哼一声,钱明逸转身走入衙堂。
“小后生执意要与老夫为难?但愿你莫要后悔!”
张尧佐也是气急败坏,愤愤走入衙堂。
在他看来,他明明已经给这小子机会了,只要这小子向他服个软,他也不至於揪著不放,毕竟他捉摸著这小子的来歷也不简单,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结下仇怨。
谁曾想到小子就死磕上他了,简直岂有此理!
继他之后,赵暘一行以及那对母子,还有那几名摊贩,陆陆续续亦走入衙堂。
衙堂內的景象,与赵暘后世在影视中看到的相差不多,钱明逸作为权知开封府事坐在主位,堂上左右两边立有手持责杖的差役,一副肃杀之气。
那对母子与那几名摊主哪见过这阵仗,心中早已经慌了,入衙堂后便噗通跪在堂中,瑟瑟发抖。
毕竟一般民间讼事皆由类似於后世地方派出所的勾当公事所裁断,而开封府本署主衙正堂那是审理什么案件的地方?差不多只有那些涉及人命以及同级別案子才有资格在此处审理。
像今日这种案子,若非涉及到一名工部侍郎,一名工部员外郎,本不该在此审理。
而作为此案的两位当事人,赵暘与张尧佐两方一东一西站在那对母子的两侧,拋开別的,钱明逸也觉得挺有意思:一场常见的民事纠纷案,左边站一个工部侍郎,右边站一个工部员外郎,这景象简直难得一见。
“啪!”
隨著钱明逸重重一拍惊堂木,高喝一声“升堂”,堂下左右两排差役齐声高呼“威武”,嚇得跪倒在地的那对母子与几名摊贩愈发瑟瑟发抖。
此时就见钱明逸目视赵暘喝道:“堂下那人,为何不跪?”
赵暘知道对方在针对自己,故意转头对张尧佐道:“喂,说你呢,快跪。”
“”
张尧佐一脸无语,瞥了一眼赵暘后冷哼道:“老夫有官身,非官家敕令,不必跪审!”“巧了,我也有官身。”赵暘有意看著钱明逸笑缓缓道。
钱明逸面色阴沉道:“本府认得张侍郎,却不知朝中有如此年少的同僚,小后生可有凭证?若拿不出凭证来,莫怪本府以假冒官员之名將你问罪”
王中正闻言就要上前自表身份,却见赵暘伸手將他拦下,隨即目视著钱明逸道:“我得罪过钱相公?”
“”钱明逸一言不发。
“我懂。”赵暘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因为范仲淹吧?”
范仲淹?
张尧佐愕然转头看向赵暘,却见赵暘指著钱明逸笑道:“你跟宋庠、高若訥那几个是一伙的,对吧?你知道是我劝官家下旨召范仲淹回京,你心中不快,有意报復”
还没等钱明逸作何反应,张尧佐就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感觉脑门有点发凉。
他被这个直呼宋庠、高若訥名讳,又自称劝官家下圣旨召范仲淹回京的小后生给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