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英回到警车上，没有下令立刻开车。她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透过朦胧的车窗，投向周青的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膝盖，眉头微蹙，似乎在消化刚才的会面，又像是在权衡著什么。
车内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驾驶座上的年轻技术员小刘双手握著方向盘，眼睛不时瞟向身边一言不发的队长。他等了足足好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韩队，还有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再上去咨询周先生吗？”
他以为队长还在思考案情细节。
韩英的目光没有收回，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该透露给他的信息，已经透露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整理思绪，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接受了这个调查结果——死者时间和身份都很明确。这件事，从表面上看，已经和他周青没有任何直接关联。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他也有他自己的世界和该做的事情，不会一直把精力耗在这件陈年旧案上。”
小刘闻言，似乎松了口气，也跟着感慨道：“是啊，都过去十一年了如果不是周先生意外挖出来，谁还会记得这个人？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失踪案，早就被人遗忘了。”
他顿了顿，“而且，查下来发现死者是是那样一种人，社会关系复杂，私生活混乱。为了这样的人，再投入大量警力，去深挖一桩十多年前的旧案，意义确实不大。”
韩英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地扫了小刘一眼，语气严肃地纠正道：“话不能这么说！每一条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一个公民都有权利要求警方查明真相。这是我们的职责。”
但她的话锋随即一转：“只是我们手上的资源有限，警力更有限。面对堆积如山的现行案件，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优先处理那些影响更重大的案子。”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栋公寓楼，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很明显，周青不可能是凶手。”她像是在对小刘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十一年前，他正被严重的心脏病折磨，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内外求医或静养，他怎么可能有精力跑去和一个艺术学院的女学生风花雪月，甚至杀人埋尸？从时间和生理条件上，就完全排除了他的嫌疑。”
她觉得，从程序上来说，已经算是给了周青一个答复。至于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线索的也许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高层面的信息博弈。或许，是有人想借他的手来搞事情，或者，是想通过把他拖入这个凶杀案，来间接搞垮周家？
这个猜测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豪门恩怨，水深莫测，她一点也不想被卷进去。
“走吧。”韩英终于收回目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断，“回市局吧。这个案子，办到这里，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越是深入调查，就越证明她最初怀疑周青是凶手的想法有多么荒谬和可笑。或者说，退一万步讲，即便周青真有嫌疑，以他的身份和那副病躯，恐怕也会得到某种“区别对待”。
小刘应一声，不再多言，发动了汽车。
上午十一点半，江东人民医院手术部。苏月刚结束一台手术，脱下无菌服，她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后颈，走回自己的主任办公室。
她将手术记录放在桌上，第一时间拿起私人手机，给周青发了条信息：
【老公，我现在下班，回家陪你吃午饭。你有没有想我？】
几乎是秒回。
周青：【好。非常想你！】
苏月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安心的弧度，正准备换衣服，目光却无意中扫到手机屏幕上一条被设置为不提醒的隐藏信息。
发信人：张茹。
发送时间：一小时前。
苏月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她快步走到门口，谨慎地将办公室门反锁，坐会椅子上，回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张姐，”苏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刚才我在忙着做手术，没法接你的电话。现在我忙活完了，你那边有新的消息？”
电话那头的张茹似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隐约还有点回音：“嗯。告诉你一声，观澜苑那个案子，市局这边基本算是结束了。你老公那边也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看样子不会再继续施压要求深入立案调查了。你可以放心了。”
苏月闻言，暗自松了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就最好。这样我老公也能安心休养，不用再为这些不相干的事劳神。”
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追问：“哦，最后的结论是什么样的？总得有个说法吧？”
张茹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确定了女尸的身份，叫孙薇薇，十一年前失踪的那个艺校女生。目前所有的间接证据都指向一个叫李铭的男人。不过，李铭七八年前就因为车祸死了。死无对证，所以这个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了。”
“李铭？”苏月微微蹙眉，“这是把罪名推给一个死人？我老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会相信这种结论？”
张茹似乎轻笑了一下：“这个结论，也不是凭空捏造。李铭确实是当年那栋别墅的短期租客，社会关系调查显示，他和孙薇薇确实有过交往。有老邻居模糊回忆，说大概在那段时间，看到李铭在别墅后院草坪上挖过一块地，说是要种名贵花木。这些线索串起来，虽然不能形成铁证链，但想要彻底推翻，也几乎不可能。更何况，孙家和李家两边剩下的家属，都对重提旧事避之不及，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警方也顺水推舟，就此结案。”
苏月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样也好总算有个了结。”
“不过，”张茹的话锋忽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这个案子能这么快查到这一步，你老公出的力，可是非常大。说实话，没有他的‘推动’和‘帮助’，这案子几乎破不了。”
苏月的心轻轻一跳，语气保持平静：“我老公只是巧合之下发现了尸体而已，谈不上出力。”
“不仅仅是发现尸体那么简单。”张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探究，“他还提供了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孙薇薇的素描画像。画的非常逼真，特征抓得极准。就是因为有了这份画像，法医那边才精准地缩小了鉴定范围，直接去找孙薇薇的父母采集dna样本进行比对，一下子就得到了确凿的阳性结果。大大缩短了排查时间。”
“我老公提供了孙薇薇的素描？！”苏月的声调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甚至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张茹对她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就是上次，你们夫妻俩一起来市局那天，他在刑警队韩英的办公室里，当场画的。韩英亲眼所见。你老公确实厉害啊。不仅能精准找到埋尸地点，还能画出死者的容貌。这可不是一句‘巧合’就能解释的。”
苏月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我老公他几乎从不出门，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交圈。他怎么可能有这些渠道，知道这些”
“除非有人偷偷接触了他，给了他这些东西。”张茹看似好意的提醒，“小月啊，你还是得多了解了解你自己的男人。他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我这么说，可都是为了你好。”
说完，张茹没有给她再追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苏月缓缓放下手机，手心里莫名多了一片凉凉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