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聂长风的领域初成,气息悍然稳定在星御四阶的刹那。
于无尽遥远之外,镇星殿深处,一处连诸位堂主都无权知晓的绝对禁地之中。
这里不似仙家洞府,更象一座古老而诡异的祭坛。
空间广阔而幽暗,四周矗立着并非石雕玉刻的奇异存在——那是一尊尊姿态、神态都扭曲到令人心悸的黑色雕塑。
雕像有的似人非人,在虔诚跪拜中头颅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脸上带着极致的痛苦与欢愉交织的诡异笑容;有的则是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在挣扎与嘶吼的姿态中被永恒定格;
更有甚者,是诸多生灵部位违背常理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亵读生命本身的恐怖艺术。
所有这些雕塑,都环绕着洞府中央。
那里,一道身影静静悬空,长发如墨,披散而下,遮住了大半面容。他周身没有丝毫强大的气息泄露,仿佛与这片死寂的祭坛融为一体。
忽然,他似有所感,闭合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皮,缓缓抬起。
一双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的眸子显露出来,其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打量猎物般的、纯粹的满意之感。
他“看”到了,通过无尽空间,清淅地感应到了那股在星空中新生的、磅礴而充满潜力的血脉力量——属于聂长风的,刚刚完成蜕变的星御之血。
“终于……快成熟了。”
一声似有似无的低语,在死寂的祭坛中回荡,带着一种多年谋划即将得偿所愿的淡漠与贪婪。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苍白而修长,在空中轻轻一划。一缕极其微弱的、源自聂长风多年前留在镇星殿的旧物气息,被他凭空摄取而来,缠绕在指尖,如同把玩着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品。
洞府内,那些环绕的扭曲黑雕塑,仿佛在这一刻都“活”了过来,无声地发出渴望的嘶鸣,映照出它们主人内心最深处的欲念。
镇星殿殿主,这位已凭借香火之道合道数千年,修为却停滞不前,暗中吞噬了不知多少特殊血脉以滋养自身道基的古老存在,已然将突破的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聂长风的身上。
星空中的震撼尚未完全平复,聂长风已携苏遨明踏破域外的气层,悄然回到了葬古魔墟与中州接壤的莽莽群山之巅。脚下是魔气缭绕的废墟,前方则是人烟渐稠、生机勃勃的中州沃土。
“便在此处分别吧。”
聂长风负手而立,衣袂在列列山风中飘荡,气息已完全内敛,如同一个寻常的文士。“你的路,终究要靠自己走出来。中州广袤,机缘无数,亦暗藏杀机,正好磨砺你的道心与战技。”
他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苏遨明的眉心,那枚剑印正悄然沉浮。
“你灵窍内我所留剑印,关键时可引动三次,相当于我全力一剑之威。慎用,它既是护身符,亦是催命符,非生死关头,不可轻示于人。”
苏遨明郑重颔首,他深知聂监察的用意。一直活在羽翼之下,他体内的修罗道种与那凝实的猩红气旋,永远无法真正被驾驭。他需要战斗,需要感悟,需要在红尘中洗炼那颗因仇恨与杀戮而日渐冰冷的心脏。
“晚辈明白!定不负聂监察期望!”苏遨明对着聂长风即将消散的身影,郑重一礼。
“灵虚十层,极境圆满,前路需你自行开辟。”聂长风的声音渐如风中丝缕,身影在雾霭中淡若青烟。就在他即将彻底消散之际,却又仿佛想起什么,一道微光自其袖中飞出,落于苏遨明掌心。
“你的道,与常人有异,注定曲折。此物于我无用,或可予你些许参照。”
光芒散尽,苏遨明手中多了三页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古朴卷轴,触手温润,却又带着一丝苍凉意蕴。为首一页,唯有四个气息古老、笔走龙蛇的大字——混沌衍道!
他迅速翻看,心中却是一顿。卷轴仅此三页,且第三页竟似被人生生截去近半,断口处光滑如镜,却又隐隐流露出一种道韵被强行斩断的滞涩感。内容更是艰深晦涩,所言并非具体修行法门,更象是在阐述某种天地初开、万气归元的至理。
“残篇?还残缺得如此厉害……”苏遨明眉头微蹙,随即却又释然。聂师尊说得对,他的路本就与众不同,这看似无用的残篇,或许正暗合他体内那错综复杂的五彩气旋的道路。
将残卷小心收起,他最后望了一眼聂长风消失的方向,旋即转身,毫不迟疑地步入了那像征着广阔天地与未知挑战的中州地界。
中州的繁华与烟火气,与魔墟的死寂和星空的苍茫截然不同,如同温暖的潮水般扑面而来。他沿着官道而行,目睹商旅络绎,耳闻叫卖喧嚣;他路过村庄,看到稚童嬉闹,炊烟袅袅;斗笠下的苏遨明经过城池,感受车水马龙,红尘万丈。
这一切,对他那颗习惯了黑暗与血腥的心,造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冲击。那盘踞灵窍、蠢蠢欲动的猩红气旋,在这人间烟火的熏陶下,似乎也少了几分躁动,多了一丝迷茫。他就象一个离家的游子,重新触摸到了世界的温度,体内那两缕源自书生夫妇的微弱残魂,也传递出愈发清淅的渴望与眷恋。
冥冥中的牵引,将他带至一座位于繁华城池边缘、却香火鼎盛的古老庙宇前。
庙宇古拙,青笞爬满石阶,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巨大许愿树矗立在院中,枝干如龙,上面系满了承载着无数善男信女心愿的红色绸带,在微风拂过时,如同流淌的红色河流。
一袭青衫的苏遨明静静立于古树之下,斗笠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有从侧面隐约窥见的那双雪亮眸子,在阴影中流转着复杂难明的光——杀伐淬炼出的冷冽自信,少年未褪的锐利英气,更有深埋心底、难以化开的沉郁。
这般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交织,却偏偏被他以最寻常的姿态收敛。此刻的他,看上去就与这红尘中千千万万个擦肩而过的独行客一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苏遨明轻轻地取出怀中那枚温养着残魂的魄珠。他并未多言,只是缓缓闭上双眼,以自身神念为桥梁,将这一路所见的市井繁华、人间烟火,将那春日暖阳、孩童笑语、夫妻携行的温馨画面,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他仿佛“看”到,魄珠内,那书生模样的残魂紧紧拥抱着身旁模糊的女子身影,两人一同“仰望”着这他们生前未能同游的盛景。没有言语,只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眷恋,以及……逐渐升起的释然与平和。
一日光阴,悄然流逝。
从晨曦微露到金乌西坠,再到玉兔东升,华灯初上。
当夜幕彻底笼罩,庙宇内烛火通明,诵经声隐隐传来时,那魄珠突然变得温热,随即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莹莹白光。光芒中,不再有执念的拉扯,只有纯粹的感激与告别之意。
苏遨明心有所感,轻轻松开了手。
魄珠并未坠落,而是化作两缕交织在一起的、比星辉还要纯净柔和的光带,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灵蝶,绕着苏遨明轻盈地飞旋三圈,似在作最后的拜谢。随后,它们翩然向上,融入那棵古老许愿树茂密的树冠,最终消散在漫天星光与人间灯火之中。
执念已消,往生囚虚。
也就在同一时刻,与此庙宇相隔数条街巷的一处深宅大院内,马姓绸缎商人家中,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好!声若洪钟,此子不凡!”守在产房外的马老爷闻声大喜,捻须略一沉吟,便对闻讯赶来的亲友高声道:“今日得此麟儿,乃天赐之喜。吾愿他将来德才兼具,风骨气节皆能追慕中州的皇朝先贤,就取名——相如!”
几乎就在前后脚,城中另一户姓卓的药材富商内宅,也传来母女平安的喜讯。卓老爷怀抱襁保中的千金,爱怜端详,只见女婴眉目清秀,哭声清亮,不由笑道:“此女温婉中自有清气,望她将来能如玉君子,贞静慧雅,便唤作“如君”罢。”
马、卓两家素来交好,闻听对方几乎同时添丁,两位老爷大喜过望,于互通喜讯时,得知对方所取之名,更觉缘分天定。马老爷当即抚掌笑道:“相如、如君,岂不是天造地设的缘分?合该再续一段良缘!”当下,两家便为这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儿,欣然定下了娃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