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星殿众人,特别是司无妄见到如此场景,居然不是恐惧而且欣喜,他们迅速将提前准备好的禁制符文打入了柳知秋的体内。
暗无天日的血池,腐蚀性的池水浸泡着每一寸肌肤与神魂。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一寸寸烙印在灵魂深处,磨灭他的灵智,放大他的痛苦与怨恨。耳边是其他“遇难者”永无止境的哀嚎,汇成一首地狱的交响。
在血池中,肉体的痛苦远不及灵魂被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就在他即将彻底化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时,怀中那枚婉娘以生命守护的桃木簪,传来了最后的暖意。
无尽的怨恨与杀戮欲望中,一个温柔而清淅的声音,一次次穿透黑暗,如同利剑劈开混沌,最终盖过了一切嘶嚎:“夫君……停手吧……你若还思恋着我……不妨转身……回头看看我……”
幻象中,婉娘一袭灼灼红衣,青丝如瀑,俏生生地立在初见时的桃花树下,红唇微扬,笑魇一如往昔温柔,对他缓缓伸出双手。这极致的残酷与仅存的人性微光,形成了撕裂灵魂的矛盾。所有的痛苦、怨恨、不甘,最终没有化作毁灭世界的疯狂,而是凝聚成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执念,死死锚定在那桃木簪与这最后的幻影上,穿透了无尽岁月,化为一声泣血的哀求:“求……带我们……去中州……看看……她最想去……”
“呃——啊!!!”
梦境深处,苏遨明发出一声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嘶吼,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剥离人性的酷刑与绝望的挣扎。两行浓稠的血泪自他眼角无声滑落。
与此同时,两缕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紧紧依偎着桃木簪虚影的残魂,在他识海中清淅地显现出来——那是书生柳知秋与妻子婉娘,于毁灭中诞生的、不灭的执念与最后的人性。
一旁静坐护法的聂长风,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仿佛他早已经知晓此事。他清淅地感知到了那两缕残魂的存在与其纯粹的执念,也看到了昏迷中苏遨明眼角的血泪。他并未出手干预,只是心中默然。这份源于至情至性的执念,或许正是平衡苏遨明体内日益增长的修罗杀性的一剂良药。
不知过了多久,苏遨明从深沉的昏迷中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唤醒,回忆里的伤痛被这股力量强行按下。他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第一个念头竟是——我居然没死?!
记忆如潮水回涌,最后定格在魔墟、自身被玄煞的声浪震晕厥过去的刹那。按理说,他早该被那几人……,可此刻……他下意识活动手指,触碰自己的胸膛——完好无损。
紧接着,苏遨明看着周身的黑暗,第二个骇人的疑问炸开:此地绝非那片破碎的魔墟!这里是……
他猛地抬头,恰好对上聂长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聂…聂监察?”苏遨明失声惊呼,脑子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了,定是深不可测的聂监察使出手,才将他从必死之局中硬生生捞了回来!这份救命之恩……
他当即就要挣扎行礼,可目光扫向四周的刹那,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住。
脚下,竟是无尽的虚无与黑暗。一颗庞大得令人心悸的蔚蓝色星辰,正静静悬浮,缓缓旋转。云雾缭绕间,依稀能辨出他曾跋涉过的山川轮廓、那片生养他的浩瀚海洋——他竟已置身于无垠星空?!
“静心感受。”聂长风的声音再度响起,将他从几近失神的震撼中稍稍拉回。
苏遨明强压下几欲沸腾的心绪,依言定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星球上方那根刺破天穹、连接大地的巍峨巨柱所吸引。即便在这浩瀚尺度下望去,它依旧雄伟得令人窒息,高达数千丈,通体流转着古老苍茫的气息。
“聂监察,那是…?”
“叹息之巅。”聂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镇星殿便是依它而建。但据传,它并非山岳,而是…某件古修士的道兵碎片。”
“武器…碎片?!”苏遨明心神狂震,如听天书!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堪比山脉的巨物,一股寒意自脊椎直冲天灵。何等恐怖的战争,何等不可思议的存在,才能让如此庞然巨物,仅仅成为一件兵器的残骸?他过往对于“力量”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复、碾为齑粉。
巨大的震惊与劫后馀生的激荡交织,加之眼前之人展现的莫测手段与救命之恩,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让苏遨明脱口而出:“聂监察,晚辈蒙您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不知可否……唤您一声师尊?”
话一出口,他心头却猛地一紧,另一个更急切的念头涌了上来,让他忍不住紧接着问道:“另外……您、您可知王六如今怎样了?”
提及王六,苏遨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生怕从这位监察使口中,听到那个最不愿面对的答案。
聂长风闻言,目光仍凝望着远方那根通天巨柱,嘴角似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小子,被镇星殿扣下了,不过具体被关押在何地,我也不知,”他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不过皮肉之苦、神魂之痛,怕是少不了要挨上几轮。”
他略一停顿,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待你真正踏入灵御之境,再谈拜师与救人之事不迟。”
话音未落,聂长风抬手虚按。一股强悍到极致的气息不再收敛,浩荡灵力如山岳压顶,径直探入苏遨明的灵窍深处——
此时他灵虚九层的修为,灵窍内五彩气旋已如小湖般磅礴,却分布得极不均衡,那猩红气旋独占近八成之地,几近喧宾夺主。聂长风的灵力却如山岳倾复,沛然莫御,将整片气旋之湖狠狠压制、锤炼,不过电光火石间,竟将其硬生生压缩回不足原先一半的规模!
苏遨明甚至来不及惊愕,只觉周身一震,境界已跌落至灵虚七层。但他心知聂监察绝无害他之意,当即凝神内视——这一看,更是心惊!
虽境界回落,灵窍内那五彩气旋却比以往凝实了何止数倍!尤其是当中那一大团猩红气旋,几乎凝如实质,氤氲流转间,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赤霞真髓。
聂长风缓缓收手,语声沉凝如钟:“灵虚九层,不过是庸才的极限。灵虚十层,才是灵虚的极致圆满。前九层开拓灵窍,是“量”的堆积;这最后一层,需将灵窍打磨至无瑕无垢,并初步凝练出属于你自己的“道韵之种”,是“质”的跃迁。你此前所筑,不过沙上楼阁,看似高耸,风一吹便倒。”
聂长风一步踏出,身形仿佛融入了无垠的黑暗,却又在刹那间成为这片星空的唯一焦点。
“看好了。”
他的声音直接在苏遨明识海深处响起,平静,却带着决然。下一刻,聂长风几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数千里之外的冰冷星空中。他不再压制自身气息,一股令暗中窥探之人为之颤栗的磅礴威压轰然爆发!
苏遨明尚未从聂长风那突如其来的宣告中回神,便见他袖袍一拂,一股难以抗拒的柔和力量将他卷起,轻飘飘地送至一块巨大、布满撞击坑的陨石之后。紧接着,一枚触体冰凉的玉符被按入他的眉心,瞬间化作一道繁复无比的剑印,沉入他的灵窍,与那被压缩凝实的五彩气旋若即若离地悬浮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