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讨论制的推行,给致知书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讲堂里,不再是陈文一人讲,学生们被动听的模式。
更多的时候,是两个小组,为了一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
顾辞的小组,充满了碰撞。
他时常会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然后立刻被李浩用精准的数据打回现实
又被苏时用某个冷僻的典故,从另一个角度,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张承宗的小组,则显得沉稳而扎实。
他负责搭建文章的结构,周通负责寻找其中最细微的逻辑漏洞,而王德发,则总能用一些市井俚语,将那些深奥的道理,解释得通俗易懂。
他们的错题集,不再是孤立的个人记录。
而是变成了小组的共享文档。
每个人的错误,都会被另外两个人,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反复的剖析和批注。
在这种高强度的协作与对抗中,所有人的进步,都一日千里。
陈文看在眼里,甚是满意。
但他知道,纸上谈兵终觉浅。
真正的磨合,必须通过更激烈的实战来检验。
这一日,在府试备考进行了一个月后,陈文宣布,将举行致知书院的第一次模拟辩论会。
辩题,是他精心挑选的。
开海禁之利弊。
这是一个在朝堂之上,都争论了几十年的大难题。
既考验经义,又考验史论,更考验对当下国朝经济民生的理解。
“顾辞组,为正方,主张开。”
“承宗组,为反方,主张禁。”
“给你们一天时间准备。明日此时,就在此地,一决高下。”
命令一下,两个小组立刻行动起来。
这是他们组队以来,第一次的正面对决,谁也不想输。
顾辞的小组,立刻展现出了高效的协作能力。
“海禁之利,在于通商,在于税收。”顾辞迅速定下了主基调。
“我算过。”李浩立刻从他的小本子里,翻出了数据,“前朝大虞开海禁时,仅泉州一地市舶司,年税收便高达二百万贯。
若我大夏开海,东南沿海数个大港,年入千万,不在话下。
足以充实国库,缓解北境军饷之危。”
“典籍有载。”苏时也跟着补充,“《货殖列传》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禁,是禁不住的。
与其让海商走私,税银流失,不如朝廷出面,立规矩,收重税。
此乃疏非堵,顺势而为。”
三言两语,一个有理论,有数据,有典故的完整论证体系,便已初具雏形。
顾辞兴奋得双眼放光。他第一次感觉到,有辅助,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
而另一边,张承宗的小组,则陷入了困境。
“禁海,是祖制。”张承宗稳扎稳打,从最根本的法理入手。
“为何是祖制?”周通一针见血地问道,“祖制,亦是人所定。
定此制时,是何情景?当时,倭寇为患,海防空虚,禁海,乃是无奈之举。
如今,倭寇已平,此制,是否还合时宜?”
张承宗被问住了。
“就是就是!”王德发在一旁,用他那套街头智慧,说道,“不让咱们的人出海,那些番邦的船,还不是照样来?
我爹当铺里,那些古里古怪的西洋玩意儿,都是从海商手里收来的。
这钱,都让外人赚走了!”
张承宗的脸,憋得通红。
他发现,自己这个禁字,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
第二日,模拟辩论会正式开始。
陈文亲自担任评判官。
正方,顾辞率先发言。
他集成了昨日小组讨论的全部精华,从国库之利、民生之便、顺势而为三个层面,对开海禁的好处,进行了洋洋洒洒的阐述。
他的发言,有李浩的数据作为支撑,显得无比扎实。
有苏时的典故作为佐证,显得极具说服力。
他自己的才思,则将这一切,完美地串联起来,讲得气势如虹,酣畅淋漓。
一番发言结束,赢得了满堂彩。
连陈文,都暗自点头。
这一个月的磨合,让顾辞的论述,彻底摆脱了过去的空泛,变得有血有肉,无懈可击。
然后,轮到反方发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承宗身上。
张承宗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
他没有像顾辞那样,长篇大论。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陈文,和对面的顾辞小组,深深一鞠躬。
“先生,顾师兄。我们认输。”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王德发更是急了:“班长,你怎么认输了?我们还没辩呢!”
张承宗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陈文,诚恳地说道:“先生,昨日我等三人,反复推演,无论从法理,还是从情理,都无法找出禁海之策,能有利于国朝。强行辩论,不过是强词夺理,非君子所为。故,我们认输。”
他的话,说得坦坦荡荡。
顾辞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渐渐褪去。他看着张承-宗,眼神中,多了一丝敬佩。
能在这种场合,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这需要比赢得辩论,更大的勇气。
陈文笑了。
他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承宗,你们没有输。”他说道。
“为学之道,不在于辩赢对手,而在于寻得真理。”
“你们能通过自己的思辨,得出禁海不可行这个结论,这本身,就是你们最大的胜利。”
他看向顾辞小组:“你们也是。你们赢了辩论,但若非承宗他们,从反面,验证了你们的论点之牢固,你们的胜利,便也只是空中楼阁。”
他站起身,走到两个小组中间。
“今日之辩,没有输家。”
“你们六个人,合在一起,方为胜者。”
他顿了顿,看着顾辞,眼中带着笑意。
“尤其是你,顾辞。”
“你今日之表现,有理,有据,有节。”
“已初具未来朝堂之上,国之辩臣的风采了。”
这是陈文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给予顾辞如此之高的评价。
顾辞的脸,瞬间就红了。
但这一次,不是羞愧。
而是一种被认可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