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学了逻辑为骨的为文之道后,整个致知书院的学习风气为之一变。精武小税枉 最辛璋洁更鑫筷
过去,对顾辞来说,读书是附庸风雅,是完成任务。
对张承宗来说,是死记硬背,是改变命运的苦差事。
对周通来说,则是一种无声的煎熬。
而现在,读书变成了一场充满乐趣的寻宝与解谜游戏。
他们不再满足于背诵文章,而是热衷于用陈文教的法子,去分析和挑刺。
无论是圣人经典,还是时文策论,在他们眼中,都成了一座座等待被解构的建筑。
他们兴致勃勃地寻找著文章的梁柱,分析其榫卯结构,甚至为了一处论据是否严谨而争得面红耳赤。
顾辞的浮躁之气,在这种高强度的思辨中被消磨了大半。
张承宗的木讷,也在反复的复述与分析中,变得渐渐有了条理。
而周通,虽然话依旧不多,但他那双沉默的眼睛里,时常闪烁著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
陈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满意。
但他知道,光有理论还不够,必须通过实战,才能将这些知识真正地烙印进他们的骨子里。
这一日,清晨的阳光刚洒进讲堂,陈文便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的决定。
“今日,进行致知书院的第一次周考。”
“周考?”三个少年都是一脸茫然,这又是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新鲜词。
陈文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三张空白的考卷和一炷半尺来长的线香,分别放在了他们的书案上。墈书屋暁税徃 吾错内容
“题目,便是昨日我们共同拆解过的那篇《论君子怀德》。”
陈文说道,“规矩有三:其一,香燃尽之前,必须交卷;
其二,不可照搬昨日所论,须有自己的见解;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文章可以没有文采,但绝不能有任何一处逻辑破绽。”
说罢,他亲自点燃了那炷线香,袅袅的青烟升起,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讲堂。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如此严格的时间限制下进行写作。
张承宗深吸一口气,他没有急着动笔,而是按照陈文的教导,先在草稿纸上,默默地搭建起文章的三段论骨架。
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
每一个论点下面,都仔细思考着用哪个典故作为论据最合适。
他写得很慢,但每落一笔,都极为扎实。
顾辞则显得自信满满。
他稍一思索,便提笔挥毫。
他天资聪颖,昨日的辩论早已让他有了腹稿。
他决定另辟蹊径,从德与功的辩证关系入手,立意比原作更高。
洋洋洒洒,很快便写满了半张纸。
周通最为特殊。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像张承宗那样构思,也不像顾辞那样写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题目,仿佛入定了一般。
时间一点点过去,线香已经燃了三分之一,他的卷面,依旧是一片空白。
陈文看在眼里,却没有催促。
他知道,周通的思维方式与常人不同,他需要更长的“预热”时间。
讲堂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顾辞是第一个写完的。
他检查了一遍,自觉文采斐然,逻辑通畅,无可挑剔。
他得意地看了一眼还在奋笔疾书的张承宗,又瞥了一眼依旧在“发呆”的周通,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他将卷子吹干,恭恭敬敬地交到了陈文的书案上。
没过多久,张承宗也写完了。
他的文章不算长,字迹也只是工整,但卷面干净,结构清晰,是他目前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了。
最后,就在线香即将燃尽的那一刻,周通终于动了。
他仿佛在一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提笔的速度快得惊人。
他的字迹并不好看,歪歪扭扭,但下笔却异常坚定,几乎没有任何涂改。
他没有写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引用任何生僻的典故,整篇文章,就像一篇逻辑严谨的判词,用最朴素的语言,对“君子怀德”这个命题,进行了一场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解构。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线香的最后一缕青烟,也恰好散尽。
“好了,收卷。”
陈文将三份卷子收齐,却没有当场批阅。
“今日的周考,便到此为止。明日,我们再来复盘。”
第二天,当三个少年再次来到讲堂时,发现他们的考卷,已经被陈文用红色的朱砂笔,批改得密密麻麻。
陈文先拿起张承宗的卷子。
“承宗,你的文章,是三人之中最稳的。”
陈文赞许道,“结构清晰,论证扎实,做到了我要求的‘全无破绽’。这是优点,要保持。”
张承宗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但是,”陈文话锋一转,“你的文章,就像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虽然结实,却少了一扇能看到风景的窗。论点过于中庸,缺乏亮点。”
张承宗的笑容僵住了,他仔细看着卷子上的批注,若有所思。
接着,陈文拿起了顾辞的卷子。
“顾辞,你的文章,是三人之中最有才气的。”陈文说道,“立意新颖,敢于思辨,这是你的天赋,非常难得。”
顾辞的下巴不自觉地抬高了些。
“然而,”陈文的声音沉了下来,他用笔点了点卷子中间的一段,“你为了追求新奇,在此处,引用了一个佛家的典故来论证儒家的德。
看似精妙,实则犯了立论根基不纯的大忌。
科举考场,最重正统。
你这般写法,在寻常先生眼中,或许是才华横溢;
但在那些守旧的考官眼中,便是离经叛道!
仅此一处,便足以让你名落孙山!”
“轰”的一声,顾辞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神来之笔,在先生口中,竟然成了致命的毒药。
他看着卷子上那个大大的红叉,脸上火辣辣的。
最后,陈文拿起了周通的卷子。
“周通,”陈文看着他,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的文章,是三人之中最纯粹的。
你没有受任何范文的影响,只是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探究君子和德的本质。
你的文章,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每一句,都为你的论点服务。
这,就是逻辑的力量。”
周通闻言,小小的身子一震,抬起头,眼中闪烁著光芒。
“当然,你的缺点也同样明显。”陈文继续道,“文章过于干瘪,缺少血肉。
而且,你的观点太过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缺少了儒家所提倡的温情。
这在考场上,同样不讨喜。”
一番复盘下来,三个少年都是心服口服。
陈文先生,不仅能看到他们文章的优点,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最致命的缺点,而这些缺点,往往是他们自己最得意、或最不自知的地方。
“一次周考,便是对你们学问的一次‘体察’。”陈文最后总结道,“让你们知道自己哪里做得好,更要让你们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他看着三个若有所思的少年,缓缓地从书案下,拿出了一个自己用粗纸钉成的小册子。
“所以,从今天起,我要求你们,每个人都要有这样一件东西。”
顾辞好奇地问道:“先生,这是何物?”
陈文将册子举起,在封面上,写下了三个字。
“错题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