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阴影巨手与古老声音的消失,带走了“湮灭单元”带来的死亡压迫,却也留下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寂静。
飞舟悬浮在依旧光怪陆离的规则丛林中,但周围那些狂暴的规则碎片,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不再靠近分毫,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平静区域。云栖三人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更加警惕。那未知存在所谓的“乐趣”与“收割”,像冰冷的毒刺,扎在心头。
“刚才……那是什么?”林轩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他试图探测周围,却发现神识如同陷入粘稠的胶水,被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苏清雪紧握长剑,剑心感应到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温和却无法撼动的“禁锢”感。他们仿佛从一张危险的网中挣脱,却又落入了一个更加精致、更加坚固的牢笼。
云栖感受着体内依旧有些紊乱的力量,那强行灌输混沌规则带来的创伤仍在灼痛。她比苏清雪和林轩感知得更清晰——他们所在的这片“平静区域”,其空间结构被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从周围的规则丛林中“裁剪”了出来,独立成了一个微型的、被完全掌控的“展柜”。
而他们,就是展柜中的“藏品”。
“我们被‘收藏’了。”云栖的声音低沉,道出了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那个古老声音的主人,那个轻易抹杀“湮灭单元”的存在,其行事风格,更像是一个冷漠的……收藏家。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飞舟前方的“空间”如同幕布般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条由柔和白光构成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更加稳定、更加广阔的空间。
没有威胁,没有强迫,只有一条敞开的、不容拒绝的“邀请”
没有选择余地。飞舟沿着白光通道缓缓前行,最终驶入了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异空间。
这里广袤无垠,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背景是一种柔和的、仿佛能吸收一切杂音的灰白色。而在这片灰白的“画布”上,悬浮着无数……“物品”。
一截被冻结在透明晶体中的、仍在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巨龙嵴骨;
一座缩小了亿万倍、依旧保持着崩塌瞬间景象的辉煌都市模型,其中无数微小的生灵凝固在奔逃的姿势;
一团不断变幻色彩、内部仿佛有星系生灭的混沌气旋,被无形的力场束缚着;
甚至还有一道被抽离出来、如同缎带般缓缓飘动的“时间河流”片段,其中倒映着某个文明崛起的辉煌景象……
这里不像宝库,更像是一座“奇观”的墓园,一座“概念”的标本馆。每一件藏品,都代表着一个被终结的文明,一种被征服的力量,一段被收藏的历史。它们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各自残存的、或磅礴、或诡异、或悲伤的气息。
飞舟在这片收藏品的海洋中缓缓穿行,三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与这里相比,之前文明残响聚合体的记忆碎片,显得如此单薄。
“这些东西……它们……还‘活’着吗?”林轩看着那座凝固的微缩城市,声音有些发颤。
“它们的‘存在’被定格了,”云栖感受着那些藏品上传来的、被强行剥离了时间与变化的凝固感,“‘收藏家’剥离了它们演化的可能,只保留其最‘经典’的瞬间形态。”
这是一种比毁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结局。毁灭是终结,而收藏,是永恒的……停滞。
飞舟最终停在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正前方,悬浮着一本巨大、古朴、封面由某种未知皮革制成的书籍。书籍自动翻开,空白的书页上,开始浮现出流转的光芒字符,并非已知的任何文字,却能让意识直接理解其含义:
【藏品编号:vii-ix-Ω(临时)】
【命名:变量聚合体-‘源初’(未定型)】
【来源:衍生现实-观测者辖区-边缘褶皱】
【状态:轻度损伤,能量不稳定。
【价值评估:具备较高观察价值与潜在博弈价值,风险等级中。建议:长期观察,记录其与主要博弈者(观测者)互动过程。
这本书,是“收藏家”的目录!而他们,已经被打上了“临时藏品”的标签!
云栖看着那冰冷的评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与愤怒。他们所有的挣扎、痛苦与成长,在更高存在的眼中,不过是一场值得“观察”的戏剧,一件有“潜在价值”的收藏品!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意念,如同穿过层层屏障的游丝,悄然连接到云栖的意识:
“新来的……‘变量’?”
这意念并非来自那本目录书,而是来自侧远方,一个被封锁在菱形水晶中的、不断明灭的光团。
云栖心中一动,谨慎地以意念回应:“你是谁?”
“我?一个……失败的‘实验品’。”那光团的意念带着苦涩与自嘲,“曾经……也自以为能跳出棋盘……结果……只是换了个展柜。”
“小心……‘收藏家’……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救’你,是因为你在‘观测者’那边的‘账单’……还没付清……你的‘故事’……还能产生更多的‘利息’……”
失败的实验品?账单?利息?云栖捕捉着这些关键词。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可能性’的结晶……想要观测者‘秩序’的破绽……想要混沌主臬的‘涟漪’……”光团的意念变得微弱,“我们这些‘变量’……就是他投向池塘的……石子……看能激起怎样的……水花……”
“记住……不要完全相信他给的……‘路径’……”
意念到此中断,那光团似乎耗尽了力量,重新归于沉寂。
云栖心神震动。收藏家并非善意的庇护者,他是在投资!投资他们这些“变量”能给祂的主要“对手”(观测者,或许还有那个混沌主臬)制造麻烦,从而让祂能从中渔利,或者收集到更有价值的“藏品”!
仿佛感应到了云栖与那光团的交流,那本目录书再次翻动,新的字迹浮现:
【检测到低权限信息交互。予以警告。
【作为临时庇护的代价,需接受基础信息扫描与‘路径烙印’。
一道柔和但无法抗拒的白光从书中射出,笼罩住飞舟。云栖感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扫过她的身体和灵魂,深入探查着她“源初之力”的构成、混沌规则的烙印以及灵魂的伤势。她强行压制住反抗的本能,知道此刻的任何异动都可能招致毁灭。
扫描持续了数息,白光散去。字迹变化:
【扫描完成。伤势修复方案已生成。
【路径a:前往‘寂静坟场’,规避主要冲突,缓慢恢复。
【路径b:潜入‘观测者’边缘哨站,‘窃取’秩序本源加速修复。
【路径c:接触‘流浪商会’,获取中立资源。
三条路径,看似给出了选择,但云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陷阱。路径a意味着失去价值,可能被“清仓处理”。路径b是赤裸裸的利用,去啃硬骨头。路径c看似中立,但那“流浪商会”是否与收藏家有关?是否是另一个陷阱?
“如果我们不接受这些路径呢?”云栖冷静地以意念询问。
【拒绝交易,视为放弃庇护资格。将被即刻遣返至最后坐标(秩序罗网崩溃区域)。
冰冷的回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离开,就要面对外面可能还在搜寻的清算舰队;留下,就要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沿着别人设定的“剧情”走下去。
苏清雪和林轩都看向云栖,等待她的决定。他们都清楚,这看似选择,实则没有选择。
云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本目录书,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们可以选择一条路径。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一处绝对安全的环境,以及足够的资源,来修复我的伤势和稳定我的力量。否则,以我现在的状态,无法为你创造任何‘价值’。”
她在试探,试探收藏家的底线,也为己方争取宝贵的喘息之机。
目录书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运算。的字迹浮现:
【要求合理。准许。
【临时安全屋已开放。基础修复资源已投放。
【修复期限:三个标准时隙。届时必须做出选择。
飞舟下方,灰白的“地面”裂开一个入口,露出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型空间。
飞舟缓缓驶入。在入口关闭的前一刻,云栖回头望了一眼那本巨大的目录书,以及这无尽藏品的墓园。
她知道,暂时的安全代价巨大。他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尽快恢复,并想出办法……打破这个展柜,撕掉身上那该死的标签!
而在那本目录书合上的瞬间,其封面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与云栖灵魂深处那枚“混沌标记”隐隐共鸣的、更加古老晦涩的符文,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