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旅馆的路上,破旧拉达车内的空气沉闷得像是结了冰。
伊万把车开得又快又稳,眼神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担忧地扫向后座。
他换来的那只大白鹅就放在副驾,被捆住了脚,偶尔不甘心地伸长脖子,发出两声嘶哑的抗议。
卡特琳娜的脸庞紧绷,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破败街景。
她那张一向从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严峻。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城市。”
她终于开口,声音像车窗外的寒风一样,又冷又硬。
“‘战斧’的头子叫瓦西里,前特种部队军官,在阿富汗服过役。”
“退役后,他迅速集成了本地的退伍兵和地痞,控制了这里一半以上的黑市交易。
他心狠手辣,凡是被他看上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林风靠在后座,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著那把冰冷的纳甘左轮。
他听完,只是平静地反问。
“你对他们很熟?”
卡特琳娜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脸上:“我的工作需要我了解这些。
瓦西里这种人,是这个国家崩溃后必然滋生出来的毒瘤。”
“前克格勃的情报分析员,可不仅仅是坐在办公室里分析报告的文职。”
林风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她所有的伪装。
他直视著卡特琳娜的眼睛。
“你在火车上拆解ak的速度,你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还有你拿出的那个证件
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翻译该有的本事。”
卡特琳娜的下颌线瞬间绷紧。
她没有回答。
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火柴划亮的瞬间,微光照亮了她轮廓分明的脸,随后升腾的烟雾便将一切情绪都遮掩了下去。
车厢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轻微声响。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抽离感,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在克格勃,每个有资格外出执行任务的人,都有一个代号。”
“它比你的名字更重要。”
她指间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没有弹落。
“我的代号,是‘燕子’。”
最后一个词,她用俄语吐出,发音清晰而冰冷:“燕子”。
燕子。
林风的脑海里,无数信息碎片瞬间拼合完整。
他当然知道这个词在苏联情报系统里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普通的情报官。
“燕子”和她们的男性同行“乌鸦”,是克格勃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武器。
她们精通心理学、格斗、伪装,并被训练利用自身的一切,去渗透、策反、获取最高价值的情报。
每一只“燕子”,都是一朵在刀尖上绽放的淬毒玫瑰。
林风再看向卡特琳娜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他终于确切地知道,自己究竟在火车上捡到了一个怎样的“宝贝”。
“我的任务,”卡特琳娜的声音平淡得不起波澜,“是渗透和策反。
目标通常是西方的外交官、商人,或者像瓦西里这种,在体系内有一定地位、但又心怀不满的军官。
“瓦西里曾经是我的‘评估目标’之一。”
“只是没来得及接触,国家就没了。”
她弹掉烟灰,语气恢复了冰冷的专业。
“所以我了解这种人的思维方式。
他看上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的货。
他嗅到了你身上那种不同于普通倒爷的气味,他认为你有渠道搞到大批的、优质的‘硬通货’。”
“他不会跟你做生意。”
“他会直接抢。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抢,是成本最低的方式。”
听完这番话,伊万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像一头警惕的护崽巨熊,不安地扫视著车外。
然而,林风的反应却完全在卡特琳娜的预料之外。
他笑了。
那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猎人终于发现顶级猎物后,发自内心的、充满兴味的笑。
“很好。”
林风开口,声音里透著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还正愁怎么找到这里的‘大客户’,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你疯了?”
卡特琳娜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急躁,她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逻辑。
“他们有几十个人,个个都有枪!我们只有三个人。
一把随时可能炸膛的破左轮,和一把已经被拆成零件的ak!”
林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前座的伊万。
那只大白鹅正亲昵地用头蹭著伊万的胳膊。
“我们也有熊。”他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而且,谁说解决问题一定要用枪?”
“卡特琳娜,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克格勃的对抗模式里。现在是1991年,是商业时代的前夜。”
林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解决问题最好的武器,不是ak。”
“是利润。”
卡特琳娜怔怔地看着林风脸上那种近乎狂妄的自信,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见过的男人,要么是瓦西里那种信奉暴力的野兽,
要么是她过去那些西装革履、内心却懦弱不堪的策反目标。
像林风这样,把黑帮的死亡威胁当成商机。
把杀人不眨眼的匪首当成客户的她是第一次见。
或许,他真的有办法。
这个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拉达车在旅馆门口停下。
下车前,林风忽然凑到卡特琳娜耳边,灼热的呼吸几乎触碰到她的耳廓。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燕子’同志,你的信仰崩塌了,旧的祖国没了,但你的才能还在。”
“你以前策反别人,是为了一个你不再相信的国家。”
“现在,轮到我策反你了。”
“为我们自己,为即将到来的新时代,也为”
他顿了顿,话语里带着一丝戏谑,眼神却无比认真。
“一个能让你每天吃上两包红烧牛肉面的未来。”
卡特琳娜的身体僵住了。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酥麻。
“帮我个忙。”
林风直起身,脸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
“我想办法,你替我传个话。”
“告诉瓦西里,就说有个中国来的朋友,想和他谈一笔关于‘未来’的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