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还是,没有?
李承干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墈书屋 庚新醉筷
尤其是张玄素。
这两个字,是审判,也是最后的通牒。
汗水,已经不仅仅是浸透官袍了,而是顺着他的下颌,一滴滴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要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言辞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承认?
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私下诅咒太子“人神共弃”?他张玄素一辈子靠着“直谏”、“忠臣”的名声立足,这四个字一出口,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他的家族,他的门生,都将万劫不复!
不承认?
太子殿下既然敢当众问出来,就必然握有他无法抵赖的铁证。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量身定做的死局!
李承干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他耳边无数次咆哮,将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的“老师”。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
只不过,这一次,攻守易势了。
曾几何时,于志宁、张玄素这些人,打着“为太子好”的旗号,日复一日地出入东宫。他们劝谏的方式,不是循循善诱,而是声色俱厉的指责。
“殿下此举,与桀纣何异!”
“殿下可知,您这么做,会让陛下多失望!会让天下人多失望!”
“刚愎自用,顽劣不堪!长此以往,国本动摇,天下危矣!殿下,您是要做千古罪人吗?!”
最恶毒的,便是那句“人神共弃”。
这些话,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日复一日地扎进原主人的心里。
史书上记载,太子承干,从一个温文尔雅、聪明仁厚的储君,一步步变得乖张暴戾,最终走向谋反的深渊。
后世无数人扼腕叹息,将一切归咎于他自己的堕落。
可谁又知道,在这座名为“东宫”的华丽牢笼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群以“忠诚”为名,行“精神虐待”之实的东宫属臣,才是将他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不。
不对。
李承干的目光,越过眼前瑟瑟发抖的张玄素,仿佛看到了那道隐藏在暗处的、至高无上的身影。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啊。
我的好父皇。
你自己连一个魏征都容不下,时常有掐死他的冲动,却给你的儿子,安排了一群比魏征还要面目可憎的“老师”。
你究竟是想磨砺他,还是想逼疯他?
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从未真正信任过这个儿子吧。
李承干收回思绪,心中的杀意越发沸腾。
他本想再隐忍一段时间,再低调发育几年。
可父皇那句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朕的儿子,朕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这句话,看似是在为他撑腰,实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敲打他。
——你的那些小动作,朕都知道。
既然已经无法再藏,那就索性不藏了!
他要借着今天这个机会,给天下人立下一个规矩。
一个铁一般的规矩。
东宫,不可辱!
他李承干,更不是谁都可以踩着刷名声的垫脚石!
他没有时间再跟这些人玩什么温良恭俭让的太子游戏了,他要争分夺秒,他要扩张自己的势力,他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
至于张玄素,今天死不了。
杀一个张玄素容易,但会彻底激起整个山东士族的同仇敌忾。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要让张玄素付出比死更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下方跪着的太学生中,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他们看着抖如筛糠的张玄素,再回想他之前是如何慷慨激昂地鼓动自己,一股被当成傻子利用的屈辱感和恐惧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我我们”
一个年轻的太学生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着李承干的方向深深一躬。
“殿下!学生学生有罪!学生是被张玄素蒙蔽了!我等不知其中曲直,还请殿下恕罪!我等我等这就退去!”
说完,他像是逃离瘟疫一般,转身就想跑。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学子们,此刻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局。
“站住。”
李承干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几个正想开溜的太学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承干身上。
只见他缓缓扫视了一圈那些惶恐不安的年轻面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们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那些太学生们个个面如死灰。
暗处,李世民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这还是他那个唯唯诺诺,甚至有些软弱的儿子吗?
不追究张玄素的欺君之罪,反而揪著这些被煽动的学生不放?
他要做什么?
李承干当然不是要跟这些学生过不去。
他只是在表明一个态度。
今天这事,不可能善了!
自古以来,君与臣,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臣子进一步,君王就得退一步。
今日他若是放了这些学生,明日就会有更多的“张玄素”和“太学生”涌出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试探他的底线。
想要一劳永逸,就必须一次性把他们打痛,打怕!
让他们知道,东宫的门槛,踏进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君主?
绝不是史书上那些被儒家文臣吹捧上天的“仁君”。
比如宋仁宗,一辈子被一群叫嚷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官拿捏得死死的,连废立一个皇后都做不了主。看似贤德,实则憋屈。
比如明孝宗,一生只娶一个皇后,勤政爱民,被誉为“中兴之主”。可他真的是个好皇帝吗?他最大的“功绩”,是给了文官集团前所未有的优待和权力,以至于他死后,大明朝的文官彻底尾大不掉。
这些所谓的“圣君”,不过是更符合儒家利益的傀儡罢了。
反倒是那些被儒家史官拼命抹黑的皇帝,往往更有作为。
比如明宪宗朱见深。
史书上,他被描绘成一个沉迷于比自己大十七岁的万贵妃,不理朝政的昏君。
可事实上呢?
他平定了荆襄流民,恢复了朱祁钰的帝号,任用贤能,澄清吏治,一手将他爹朱祁镇在“土木堡”输光的家底给赢了回来,堪称一代英主。
就因为他独宠万贞儿,不符合儒家“君君臣臣”的道德框架,就被黑了几百年。
甚至连数百年后的乾隆皇帝,都忍不住为他鸣不平,说史官的记载“多非实录”。
何其可笑!
皇帝的私生活,与他的治国能力,有半点关系吗?
李承干绝不会成为宋仁宗,更不会成为明孝宗。
他要做的,是打破所有枷锁,用自己的方式,君临天下!
而眼前,就是第一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已经瘫软如泥的张玄素身上。
时间,够了。
该收网了。
“张玄素。”
李承干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玄素猛地一颤,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你身为东宫属臣,太子之师,非但不能循循善诱,反而恶语相向,私下以‘人神共弃’四字,诅咒当朝储君。”
“此为,不忠。”
“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一己私名,煽动太学学子,围堵宫门,意图胁迫君上。”
“此为,不臣。”
“你身为读书人,却毫无风骨,事到临头,不敢作不敢当。”
“此为,不义。”
李承干每说一句,张玄素的身体就萎靡一分。
说到最后,张玄素已经彻底趴在了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承干看着他,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宫门。
“似你这等不忠、不臣、不义之徒,也配为人师表?也配谈论孔孟之道?”
“简直是玷污了‘读书人’这三个字!”
声如雷霆,字字诛心!
周围的太学生们,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