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
那是皇城的正门,是大唐国朝的脸面!
逆子!这个逆子!
他要把事情闹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
李世民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眼前阵阵发黑,身子都晃了晃
他想干什么?
他想当着天下人的面,把这桩皇子构陷的丑闻,彻底掀开吗?
他难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帝王家事,更是国之禁忌!
一旦这层遮羞布被扯下,丢的不仅仅是他李承干的脸,不仅仅是李恪的脸,更是他李世民的脸!是整个大唐皇室的脸!
天下人会如何议论?
他们会说,当今陛下的儿子们,为了一个储君之位,已经到了不择手段,互相倾轧的地步。
他们会想起那个血色的清晨,想起玄武门下流淌的鲜血。
他们会说,看呐,这大唐的江山,从根子上就是歪的!老子杀了兄弟,儿子们也有样学样!
这难道就是他李世民开创的贞观盛世?
一个需要靠儿子们自相残杀来决定继承人的盛世?
李世民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是迫不得已,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天下苍生!
可后世之人谁会去管你的苦衷?史书之上,只会留下“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八个冰冷的大字!
这是他一生的污点!
他本想在承干这里,将一切拨乱反正。
嫡长子继承,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成就一段千古佳话,洗刷掉他自己身上那永远也洗不掉的血腥气。
可现在,承干亲手把这个梦给打碎了!
他竟然要将皇子之争,公之于众!
这是在学谁?
这是在学他李世民啊!
只不过,他李世民当年是在玄武门提刀,而他李承干,如今是想在承天门诛心!
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大唐的每一代皇帝,是不是都要经历一次“玄武门”?
大唐的国祚,还能延续几代?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李世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对儿子们的安排。
为了制衡太子,他给了魏王泰极大的恩宠,让他“都督相、齐、沧、代、洺、邢、贝、赵、魏、冀、幽、易等十二州诸军事”,甚至允许他自选禁军入府,兼领众多要职。
他还给了晋王治并州大都督,遥领右武侯大将军。
吴王恪,楚王宽,蜀王愔哪一个没有自己的封地和护卫?
他以为这是帝王心术,是平衡之道。
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平衡?
这分明是亲手给自己的每一个儿子,都递上了一把刀!一把随时可能捅向自己兄弟,甚至捅向他这个父皇的刀!
是他,亲手埋下了祸根!
“混账东西!”
李世民怒吼一声,猛地抬起手,那只戴着玉扳指的大手,在空中微微颤抖。
他想打人!
他想立刻冲到承天门,狠狠给那个逆子一巴掌!
可手抬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下。
他忽然泄了气。
打他?
为什么要打他?
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对承干的?
因为承干的腿有残疾,他便觉得这个太子形象有损,开始属意于聪慧的魏王泰。
他放任魏王泰在府中招揽文士,编撰《括地志》,声势一度压过东宫。
他默许朝臣们分为太子党和魏王党,相互攻讦。
他甚至在承干犯错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止一次地严厉斥责,让他颜面尽失。
而对李恪,他嘴上说著忌惮,却又因为他“英果类己”,时常夸赞,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承干他这个太子,当得何其艰难!
前有魏王泰虎视眈眈,后有吴王恪深不可测,身边还围绕着一群打着“为你好”旗号,却处处给他惹麻烦的所谓“清流”。
他这个父皇,非但没有给他足够的支撑,反而在不断地打压他,试探他,消磨他的耐心。
李世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张脸。
那是他的父亲,太上皇李渊的脸。
当年,他功高盖主,李建成和李元吉日夜构陷,李渊是如何做的?
猜忌、疏远、打压
何其相似!
自己当年在李渊的打压下,是何等的悲愤与绝望?是何等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那种感觉,他李世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今日的承干,是不是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
充满了对父皇的失望,充满了对兄弟的怨恨,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他去承天门,不是急躁,不是冲动
他是被逼到了绝路啊!
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不相信那些朝臣,不相信他的兄弟,甚至不相信他这个父皇能为他做主!
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哪怕这种方式,是玉石俱焚!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李世民的眼眶,竟微微泛红。
他这个雄才大略、心硬如铁的帝王,在这一刻,仿佛只是一个愧对儿子的普通父亲。
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眼角的皱纹,缓缓滑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苦心孤诣想要营造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局面,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长孙
李世民在心中默念著这个名字,心如刀绞。
他对不起她。
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孩子。
泪水迅速被蒸发,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冰冷的坚毅。
既然不能兄友弟恭,那就只能快刀斩乱麻!
既然承干已经把牌桌掀了,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就替他把这场牌局,彻彻底底地终结掉!
李恪!
必须出局!
李世民的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绝。
杨广的血脉,绝不能再成为大唐的隐患。这个念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至于皇位
李世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看到了他那几个儿子。
承干,泰,治
都是长孙的儿子。
未来的江山,只能在他们三人之中决出。
可一想到他们三人最终可能只有一个能活下来,李世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对不起长孙啊!
“陛下”
张善德看着李世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悲怒交加,最后竟流下泪来,吓得魂飞魄散,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世民没有理他,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不见,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传旨。”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必去紫宸殿了。”
蒋??和张善德都是一愣。
李世民缓缓转身,望向承天门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摆驾承天门!”
“宣太子、魏王、吴王、齐王,及在京三品以上所有文武官员,即刻到承天门前,议事!”
“还有!”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把那个张玄素,给朕从大理寺天牢里提出来,一并带过去!”
既然承干要唱戏,那他这个父皇,就亲自去给他搭台,亲自去给他压阵!
他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士子,都亲眼看看!
看看他李世民的太子,是如何的风采!
也看看那些所谓的清流名士,是如何的龌龊不堪!
更要让李恪亲眼看着,他所倚仗的臂助,是如何在他面前,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喏!”
蒋??的心头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李世民的意图。
这是要彻底摊牌了!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一拜,迅速退出了大殿,亲自去传达这道足以震动整个长安的旨意。
张善德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尖著嗓子调动着内侍和宫人。
“快!快!备龙辇!陛下要驾临承天门!”
整个太极宫,瞬间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
承天门下。
巨大的朱红宫门紧紧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外,是数千名群情激奋的太学生,他们高喊著“太子无道”、“严惩酷吏”、“为张公鸣冤”的口号,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仿佛要将这巍峨的宫墙推倒。
门内,却是一片死寂。
李承干身着太子常服,静静地站在门洞之下。
他身后,是百余名东宫属官和护卫,一个个神情肃穆,手按刀柄,如临大敌。
在他面前,是戍守宫门的千牛卫禁军。
为首的禁军中郎将,一脸的为难与惶恐,对着李承干苦苦哀求。
“殿下,万万不可啊!”
“门外那些太学生都疯了!一旦开了门,他们若是冲撞了殿下,末将末将万死莫辞啊!”
李承干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望着那扇厚重的宫门。
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叫骂声。
“酷吏!”
“奸佞!”
“残害忠良!”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中郎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承干的手,指向宫门,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