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西域王是震怒与难堪交织,库尔班是愤怒与后怕并存,雅檀夫人母子是彻底的面如死灰。
而时清屿带来的暗卫,以及福安等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如出鞘的刀锋,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雅檀夫人和穆拉特,那里面翻涌的,是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
侮辱他们的主子,已是死罪。
竟还敢对他们主子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王妃,起那般龌龊心思,行那般逼迫冒犯之事?!
更可怕的是时清屿。
露柚凝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紧贴着的胸膛瞬间僵硬如铁,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致,那力道箍得她有些生疼。
一股远比之前破门时更甚、更沉、更黑暗的骇人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渊,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温度骤降!
他知道了凝儿在这里肯定受了委屈,却没想到,这对母子竟敢……竟敢用那样肮脏的目光和心思去觊觎她、侮辱她!甚至……试图触碰她!
时清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瘫软在地的穆拉特。
那眼神,已经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物,没有愤怒,没有暴戾,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仿佛在思考该如何将其每一寸血肉都碾磨成渣的漠然。
穆拉特对上这样的眼神,连断臂的剧痛都仿佛忘了,只剩下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天敌盯上的绝望恐惧,瑟缩着向后挪动,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露柚凝陈述的语速始终平稳,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身后男人那濒临爆发边缘的毁灭冲动。
她甚至能听到他牙关紧咬的细微声响,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因暴怒而剧烈搏动,撞击着她的后背。
不能让事态彻底失控。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
并非为了维护谁,而是……她不愿见他被纯粹的杀意吞噬,不愿这用无数将士鲜血换来的两国邦交因一人之辱而彻底破裂。
更不愿……他因她而背负不必要的骂名或后果。
心念电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覆在他紧握轮椅扶手的那只手上的手,微微一动,向下滑落些许,然后,轻轻覆在了他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青筋毕露的手背上。
没有用力,没有言语,只是一个极轻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覆盖。
刹那间,时清屿周身那翻涌沸腾、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毁灭杀意,猛地一滞。
他赤红的眼眸微微一动,低头,看向自己手背上那只白皙纤柔、却带着不容忽视温度的手。
那温暖的触感,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奇异地将他从暴怒的深渊边缘,稍稍拉回了一丝理智。
露柚凝没有回头看他,依旧目视前方,但她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冷冽与……强势。
“陛下,”她一字一句道,“雅檀夫人与穆拉特王子,意图干涉救治、图谋不轨、软禁胁迫在前;言语辱及大靖亲王、冒犯本妃在后。桩桩件件,人证可循。”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即使依旧被时清屿护在怀中,那份属于将军府嫡女的锋芒与气度,却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我大靖虽以和为贵,但国体尊严、亲王声誉、使节安全,不容轻侮。今日之事,若不能善了,恐伤两国邦交根本。”
她目光如电,直射向面无人色的雅檀母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故,在此,本妃要求——”
她顿了顿,确保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众人心上:
“大王子穆拉特,雅檀夫人,需即刻向靖王时清屿殿下——为你们方才的侮辱之言,躬身致歉!”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不是求西域王惩处,不是讨要赔偿,甚至不是为自己所受的屈辱要求道歉——而是直接要求,侮辱时清屿的人,必须向时清屿本人,当面低头认错!
这是维护,是扞卫,是以一种比直接报复更强势、更不容侵犯的姿态,将时清屿的尊严,牢牢护在了自己的身前。
时清屿猛地怔住,环着她的手臂微微一颤。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人清冷的侧颜。
他以为她会委屈,会愤怒,会要求严惩,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直接、如此强硬地,为他索要一个道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悸动与滚烫暖流的情愫,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沸腾的杀意,堵住了他的喉咙。
库尔班王子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看着露柚凝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这才是真正的风骨!
不卑不亢,直指核心!
西域王也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复杂。这位靖王妃……果然非同一般。
此要求看似简单,实则诛心。
让心高气傲、从未将残废的靖王放在眼里的穆拉特,当众向时清屿低头认错,比打他几十鞭子更让他难以承受。
而这,也恰恰是平息靖王怒火、给此事一个明面交代最直接的方式。
雅檀夫人尖叫起来:“凭什么!他打断了王儿的手!该道歉的是他!”
穆拉特更是羞愤欲绝,让他向时清屿道歉?向这个他一直以来内心深处既惧怕又鄙夷的“残废”低头?不如杀了他!
“怎么?”露柚凝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母子二人,“王子殿下出口辱人之时,夫人您以势压人之际,可曾想过凭什么?”
她微微扬起下颌,明明是被抱着的姿态,气势却陡然攀升,带着一种属于将军府嫡女、寒鸦营首领的威严:
“靖王时清屿,乃我大靖亲王,陛下亲弟,曾为国家披肝沥胆,战功彪炳。纵有腿疾,亦不改其铮铮铁骨,赫赫威名!岂容尔等宵小之辈肆意侮辱?!”
“今日,若连一句道歉都吝于给予,”她转向西域王,语气斩钉截铁,“那我大靖使团,即刻退出西域!太后病情,恕我无能为力!至于今日之事如何了结……”
她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冰冷的轻笑,目光却看向了怀中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此刻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时清屿。
未尽之语,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西域王脸色剧变。
退出西域?太后怎么办?与靖王彻底撕破脸?
他毫不怀疑,若真如此,时清屿绝对敢立刻血洗锦霞宫,甚至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孽障!还不照做!”西域王猛地转身,对着穆拉特厉声咆哮,帝王之威毫无保留地压下,“你若还想保住你王子的身份,还想活着走出这锦霞宫,就立刻给靖王殿下道歉!”
“母妃……”穆拉特吓得魂不附体,求助地看向雅檀夫人。
雅檀夫人看着西域王震怒的脸,看着时清屿冰冷的目光,看着露柚凝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再看看儿子断掉的手臂和满殿虎视眈眈的暗卫与侍卫,终于明白,大势已去,再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