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郭家铭那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淡语气，陈淮安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歉意和尴尬，他微微欠身，语气更加恳切：“老郭，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这事儿本不该来打扰您的…”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两人虽说有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一起经历过物资匮乏年代的互相帮衬，但如今身份地位已是天差地别。他陈淮安再怎么折腾，也就是个个体户，而郭家铭却是手握实权的副厅级干部。这道无形的鸿沟，让他们的关系自然而然地渐行渐远，不复当年那般纯粹，可以勾肩搭背、无话不谈。
为什么人一旦当了高官，往往就会不自觉地疏远过去的亲朋好友？
首要原因，就是彼此所处的社交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简直是两个世界。
外人感觉他们变得冷淡、高高在上，说话打官腔，其实是因为他们踏入的已经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更大的利害关系。
普通人的朋友圈子，谈论的多是家长里短、生活琐事，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了，哪里的菜便宜了，充满了烟火气息。
而他们身处的圈子，是一个围绕着权力和利益精密运转的舞台。在这里，每句看似随意的寒暄都可能暗藏机锋，牵涉到政策动向或人事安排；每个饭局都可能是精心布置的局，暗藏玄机；每个人的笑脸背后都可能藏着算计，衡量着利弊得失。
他们每日需要应对的是同僚间的明争暗斗、上司的指令意图、下属的奉承与诉求，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
跟你一个普通老百姓，还能推心置腹地聊什么呢？
聊过去那些一起偷摸喝酒、为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的上不得台面的陈年旧事吗？那只会显得不合时宜。
你能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或助力吗？能在他晋升的关键时刻提供支持，还是能帮他解决管辖范围内的棘手问题？
不但不能带来任何助益，反而很可能带来预料不到的麻烦。体制内盯着他位置的人不少，多少双眼睛等着抓他的把柄。
你求上门来找他办事，一个处理不当，走漏了风声，就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成为政敌攻击他“以权谋私”、“结交复杂社会关系”的口实，那对他的政治生涯可能是致命的。
郭家铭如今确实是华东钢铁厂的副厂长，看似只是个企业领导，但人家的行政级别，那是实打实地和市长是一个级别的人物。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抽出宝贵时间见他，还愿意帮他打电话问问，已经算是非常念及旧情，做到仁至义尽了。
陈淮安不禁想起上一世，黄海波出事的时候，他同样是来找的郭家铭。不过那次因为消息得知得晚，耽搁了几天，而且恰逢郭家铭也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竞选厂长的关键准备时期，顾虑更多。加上当时黄海波是在外省被抓，那是沿海地区的政府官方组织的、打击走私的特别专项行动，风声极紧！
当时郭家铭打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后，便直接表示无能为力，语气比现在还要疏离几分。最终黄海波没能捞出来，被判了进去，在监狱里没待几年就郁郁病死了，这也成了陈淮安上一世的一个心结。
正沉浸在回忆与感慨中，陈淮安看到郭家铭挂断了电话，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老郭，那边怎么说？情况严重吗？”
郭家铭微微挑眉，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看向陈淮安，语气带着几分凝重：“老陈，这事儿…恐怕有些难办。我朋友透露了点口风，黄海波这次，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而且来头似乎不小。”
“得罪人？”陈淮安心里一沉，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黄海波的性子，他还是知道的，虽说年轻时确实有些莽撞冲动，但跟了他这么多年下来，自己没少敲打，他的脾气已经磨下去了不少，一般情况下在外边跑车，讲究个和气生财，是不会轻易去得罪人的，尤其还是得罪有来头的人。“具体情况的话，我还真是不清楚！最近这两三年，他跑长途运输，也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外地忙活，很少跟我细说外面的事。”
“这样吧！”郭家铭看了一眼手表，“眼看也到饭点了，咱们先去食堂随便吃点，填饱肚子。吃完我陪你一起去市局一趟，想办法见见他本人，当面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不过我刚刚听我朋友那意思，他得罪的这股力量，恐怕还不是一般人！咱们得有点心理准备。”
陈淮安连忙站了起来，点点头，语气充满了感激：“老郭啊！不管成不成，您这份心意，我陈淮安记下了！真是…太感谢了，给您添这么大麻烦。”
郭家铭也听出了陈淮安话语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恭维和距离感，他笑着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似乎想拉近点距离：“我们俩之间，就别来这些客套话了，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要是能帮上忙，也不过就是伸把手的事情而已！你还记得不，以前我在后勤部当个小采购员的时候，下乡镇找原料，那可从来没少麻烦过你，不是你帮我联系农户，就是帮我解决运输问题，那时候…唉，不提了，走吧，吃饭去。”
两人在厂子里领导专用的小食堂里，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
饭后，坐上了郭家铭的黑色专车，轿车平稳地向市中心的省公安厅行驶而去。
在市局一间略显肃静的会客室里，两人焦灼地等待了约莫二十多分钟。门被推开，就看到鼻青脸肿、嘴角还带着血痂的黄海波，被一名干警带了进来。他走路有些蹒跚，看样子在里面没少吃苦头，伤得不轻。
黄海波一看到站起身来的陈淮安，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一脸委屈和羞愧，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师父我对不住您”
这时，一个穿着警服、肩章显示级别不低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郭家铭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秦主任，百忙之中还来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给您这边添麻烦了！”
秦主任脸上露出丝丝尴尬之色，跟郭家铭握了握手，压低了些声音：“郭厂长，您看这事儿闹的…真是抱歉，下面人办事鲁莽，不知道是自家兄弟！下手有点没轻没重！不过我们也都是正常的审讯过程。说句实在话，郭厂长，这件事情呢，是上面有人特意打了招呼的！下面人也是按指示办事。依我看啊，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你们这边能够想办法和对方沟通一下，商量着解决。只要对方愿意松口，我们这边就好操作得多。”
“毕竟，”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这位兄弟犯的事，走私，证据还是比较确凿的，那也确实是属于违法行为。就算是不打招呼，严格按程序走，只要是拿这个事情正式立了案，证据链完整，他也一样逃不掉法律的制裁。”
“那…你们先聊着，我那边还有个会，就先告辞了。”秦主任说完，冲郭家铭点点头，准备离开。
“秦主任，请您留步，稍等一下！”陈淮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喊道。
秦主任转过身，看着陈淮安，脸上没什么表情，问道：“陈师傅，还有什么事？你问吧。”
陈淮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条理清晰地问道：“秦主任，我就是想再跟您确认一下。黄海波这次被抓起来，是因为走私行为证据确凿，被正式立案侦查而抓起来的？还是说主要是因为在外面得罪了人？”
秦主任闻言，脸色微微一肃，正色道：“陈师傅，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讲的是证据！他是走私立案被抓起来的，相关货物和交易记录我们都掌握了。我们当警察的，穿着这身警服，那也不可能说在没有任何案由、没有立案的情况下，就随便抓人，你说是不是？这是要犯严重错误的！”
“秦主任，您别误会，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陈淮安连忙解释，语气放缓，“大概的情况呢，之前郭厂长和您通话的时候，我也了解了一些皮毛。黄海波这边得罪的人呢，我仔细想了想，估摸着也能猜到是哪一路神仙！我现在就想问问，以他目前这个情况，能不能想办法办理取保候审？先让他出来治伤，人也自由些。至于他得罪的这个人”陈淮安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秦主任，“我们会想办法去摆平。”
“走私立案！至于那个也是有人托人教训他的。”秦局面露尴尬的说道。
听到是走私立案，陈淮安的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好了起来，如果是被人弄进来的话，随意找个罪名立案，还好一些！可是走私被抓了一个现成，立案的话，恐怕“那能不能取保候审？”
郭家铭看着秦主任投过来的眼神，连忙说道：“老陈！我们先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然后再说取保候审的事情。”
陈淮安连忙反应了过来，他也知道他这个问题确实为难人家了，都有人打招呼了，怎么可能能举报候审呢？“秦主任，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这边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到时候恐怕还要麻烦一下秦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