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训诫言犹在耳,那字字句句如同钢针,扎得祁同伟坐立难安。老师的沉稳在他看来近乎懦弱,那份要求他“藏”起来的告诫,反而象催化剂一样,让他心中的烦躁与不甘之火越烧越旺。他需要宣泄,需要慰借,需要在一个能让他感到掌控一切、被仰视的环境里,找回些许自信和安定。
方向盘在他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不知不觉,车已经驶离了压抑的省委大院周边,开向了那片灯火阑珊却又别有洞天的所在——山水庄园。
庄园的女主人高小琴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一袭墨绿色暗纹旗袍,勾勒出曼妙身姿,笑魇如花地等在专属的停车区。没有过多的言语,她只是微微颔首,眼波流转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便将面色阴沉的祁同伟引向一条幽静的回廊,来到一处极为隐蔽、不对外置待的房间。这里隔音极好,装饰奢华而不失格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雪茄的馀味。
“厅长,先喝口茶,消消火气。”高小琴声音软糯,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顶级的金骏眉。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早已看出祁同伟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那份急于寻求安抚的焦躁。
祁同伟端起那小巧精致的白瓷茶杯,看也没看,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划过喉咙,似乎都压不住他心头的邪火。他烦躁地松了松紧扣的领带,将领口扯开,仿佛这样才能顺畅呼吸。
高小琴不再多问,转身从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中取出一支粗壮的古巴雪茄,熟练地用雪茄剪剪开茄帽,递到祁同伟嘴边,又“啪”一声点燃了长柄火柴,小心翼翼地为他均匀烘烤、点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安抚意味。
祁同伟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在口腔中盘旋片刻,才被缓缓吐出,似乎借着这股劲,稍微平静了一些。
“最近汉东,真是多事之秋。”高小琴在他对面的天鹅绒沙发上优雅坐下,轻声开启话题,既是试探也是引导,“沙瑞金书记刚来,局面还没看清楚,这又空降了一位周省长。同伟,我看你最近,是不是压力特别大?”
“压力?”祁同伟冷哼一声,烟雾后的眼神有些阴鸷,“这不仅仅是压力的问题。小琴,你看不出来吗?中央接连空降一把手和关键的常务副省长,对汉东原来的人事格局动这么大的手术,这信号还不够明显吗?我看,上头那位老书记(赵立春),怕是已经引起不满了,这是在敲打,甚至……可能更糟。”他顿了顿,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仿佛隔墙有耳:“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小心了。李达康在京州轰轰烈烈地查丁义珍,大风厂那块地现在是焦点!要不……我们还是主动点,把股份退给工人吧?先把这个火药桶拆了!”
高小琴闻言,妩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微微蹙眉:“同伟,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退还大风厂的股份,我们这边操作起来问题不大,但关键是赵瑞龙那边怎么办?他会同意吗?那块地的价值现在可是翻了十倍不止,他投入了那么多心思,让他现在吐出来,恐怕……”
提到赵瑞龙,祁同伟象是被戳中了软肋,刚升起的那点决断又开始动摇、消散。他狠狠吸了一口雪茄,烟雾缭绕中,脸上写满了挣扎和无力,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你说得对,赵瑞龙那边……难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小琴听到祁同伟语气软化,内心不由的暗暗松了一口气。由于当年她在赵瑞龙手上那段不堪回首的悲惨遭遇,内心深处一直以来都对赵瑞龙有种刻骨的恐惧,更何况他老子现在还是副职的领导,能量惊人。她实在不愿,也不敢在此时与赵瑞龙正面冲突。
短暂的沉默后,祁同伟似乎想起什么,又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拨通了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陈清泉的电话。他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命令式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清泉,是我。京州那边,李达康查得紧,大风厂的判决,还有相关的程序,你给我千万稳住,底子一定要干净,别让他查出任何问题!听到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陈清泉唯唯诺诺的保证声。
安排好这桩心事,祁同伟才略显疲惫地挂断电话。高小琴适时地换上一副愈发妩媚关切的神情,起身走到他身边,柔声说:“事情总要一件件办,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今晚……还回家吗?”
祁同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不回了!一回去看见那个女人(梁璐)虚伪的脸,我就觉得恶心!今晚就住这儿了。”
高小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柔声道:“那好,我让人去准备一下。你先静静心,雪茄慢慢抽。
待雪茄的烟雾渐渐在空气中散去,夜也更深了。高小琴起身,向祁同伟伸出了手,眼波流转间,意味不言自明。祁同伟将剩下的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仿佛也将外界的纷扰暂时摁灭,他握住那只柔软无骨的手,两人一同走向卧室局域,进入了一个更为私密、陈设更为考究的房间。
这里,是他们认为绝对安全、可以暂时忘却外界风雨、沉溺于欲望与温存的避风港。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或者说刻意不去想,这所谓的避风港,本身可能就是风暴即将席卷的中心。汉东的夜色,在庄园的奢靡与静谧之下,隐藏着更深沉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