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达康于京州掀起“刮骨疗毒”式的风暴，专项工作组昼夜不停地核查大风厂土地变更、追朔丁义珍遗留问题之际，周瑾的日程表上，一项关乎汉东省长远发展的系统性工程也悄然激活。
作为新任常务副省长，他并没有选择坐在办公室里听取汇报，而是决定亲自走下去，用脚步丈量汉东的每一寸经济脉络与生态肌理。他的第一次全省调研，主题明确而务实：“经济发展质量与生态环境承载力协同调研”。通知下发时，明确要求：不搞迎来送往，不扰地方官民，轻车简从，务求实效。
调研的第十三站，也是此行的重点之一，是位于汉东省东部沿海的港口城市——临海市。这座城市，与现实中作为新亚欧大陆桥东方桥头堡的连云港有着相似的定位与发展困境，更让周瑾心头触动的是，它与自己此前主持工作多年的金澜市极为相似：同处沿海地带，均以港口贸易、海洋经济为内核支柱，坐拥优质海岸线与便利航运条件，可发展差距却天差地别——金澜早已突破万亿gdp大关，跻身全国沿海强市行列，而临海去年gdp仅1300多亿，优质资源未能转化为发展动能，着实可惜。
车队驶入临海市界，没有看到铺张的迎接队伍，只有临海市市委书记高明、市长李伟带着两名工作人员，陪同引导车静候在路口，两人神情庄重，全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显重视又不越界，周瑾对此表示满意。他摇落车窗，海风裹挟着淡淡的咸腥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工业废气的异味扑面而来。远处，港口吊桥林立，船舶往来，一片繁忙景象，但近处的天空却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霭，他指尖轻叩车窗边缘，心里已开始默默盘算这座城市的潜力。
“直接去东港货柜码头。”周瑾对身旁陪同的高明、李伟吩咐道，没有多馀的寒喧。高明立刻应下，示意引导车开路，全程紧跟在周瑾车旁，随时准备回应问询，不敢有丝毫懈迨。
在东港码头，周瑾没有走进会议室，而是径直登上了码头作业平台。高明、李伟紧随其后，不时补充介绍码头的吞吐量、航线布局等基础情况，周瑾一边听，一边仔细查看岸电设施的建设和使用情况，询问了船舶污染物接收处理流程。当听到负责人汇报“船舶燃油含硫量监测已全复盖”时，他忽然指着不远处一艘正在卸货的散货船问道：“那艘船，冒的是黑烟还是白烟？它的实时排放数据，能调出来看看吗？”
随行的环保局官员一时语塞，额角见汗。周瑾没有追问，但眼神中的锐利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紧。他深知，报表上的“全复盖”与实际运行中的“全达标”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期间，李伟几次想上前打圆场，都被高明用眼色制止，两人清楚，这位副省长要的是实情，而非敷衍。
随后，周瑾临时改变行程，要求去码头附近的“临港化工园区”。园区管委会主任匆忙赶来，介绍着园区的辉煌产值和税收贡献。周瑾一边听，一边走到园区边缘的雨水排放口，目光扫过园区内的厂房布局与基础设施，心里暗暗评估：码头航运便利，化工园区有产业底子，若能完成环保整改，再承接一批金澜市外溢的高端制造、智能临港产业，完全具备产业转移与升级的基础。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沟渠壁上残留的渍迹，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主任同志，”周瑾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汇报的园区污水处理率是100，达标排放率也是100。那我问你，这条直通海口的雨水渠，内壁为什么会有刺鼻的化学品残留？是日常监测疏忽，还是存在着我们看不见的‘暗管’？”
管委会主任脸色瞬间煞白，支吾着无法回答。高明当即严肃道：“周省长，这事我们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任何违规排污行为。”
周瑾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对随行的省环保厅官员和省府办公厅人员吩咐：“记录清楚。采样，送省监测总站做全分析。园区所有企业的环评、验收、日常监测数据，调阅备份。”
傍晚，在临海市政府召开的简单座谈会上，高明、李伟坐在主位两侧，全程认真记录，周瑾没有听取长篇累牍的汇报，而是直接抛出了他一天调研中发现的问题：
“临海市的同志们，发展是硬道理，但绝不能以牺牲环境、透支未来为代价。”他开门见山，“我看到了港口的繁忙，也看到了gdp的数字，但我同样看到了灰霾的天空、存在隐患的排放口、以及可能被污染的入海河流。你们和金澜市有着相似的先天条件，却没能跑出同等的发展速度，内核还是产业结构与发展模式出了问题。”
“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请市里的同志思考，也请你们在未来几天给我一个清淅的答案。”周瑾环视会场，语气沉静而有力，“第一，临海市的产业结构中，重化工业占比超过百分之六十，这种‘一业独大’的风险，你们准备如何化解？第二，港口发展规划与近岸海域环境保护规划，是否存在‘两张皮’现象？第三，我今天看到的环保监测数据，与实际情况是否存在偏差？这种偏差是技术原因，还是人为因素？”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我知道，很多问题是历史形成的，是‘先上车后补票’时代留下的后遗症。但我们现在必须正视它，解决它！汉东省不能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临海市作为东部沿海开放城市，你们的转型发展，不仅关乎自身，更对全省具有示范意义。”
“这次调研，不是来挑刺的，是来帮大家一起找出路、想办法的。我要看到你们真正的问题，听到你们切实的困难，而不是包装精美的成绩单。”周瑾最后强调，“接下来几天，我会继续在临海看，看更多的企业，走访更多的社区，也希望看到你们解决问题的诚意和行动。”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高明、李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压力，更看到了机遇，他们真正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常务副省长，作风与以往的领导截然不同。他不看表面文章，直指问题内核，务实得让人心惊，也清醒得让人敬畏。
夜幕降临，周瑾站在招待所的窗前，望着临海市璀灿却也带着一丝浑浊的灯火。他想起白天在码头与园区的所见所闻，心里已然有了清淅的方向：临海的环保问题是短板，但产业基础与区位优势是长板，只要整改到位、找对产业转移与升级路径，完全有潜力复刻金澜的发展奇迹。想到这里，他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暗暗下定决心，要借助这次全省调研的契机，统筹资源推动临海转型，再为汉东打造一座万亿gdp城市。
李达康在京州破局，是剔除腐败的“外科手术”；而他行走在全省的调研，则是一场更为漫长和复杂的“内科调理”，旨在诊断出汉东经济机体深层的结构性与机制性病灶。京州的风暴是当下必须打赢的战役，而全省的转型，则是一场关乎未来的持久战。
他深知，临海市的问题，仅仅是汉东省的一个缩影。水面之下，暗流涌动，牵扯着无数利益链条。他的这次务实调研，就象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正在扩散，最终会激起怎样的波澜，尚未可知。但第一步，必须迈出去，也必须迈得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