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营地的晨雾还未散尽,操场上已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陈永健一身戎装,站在德械团队列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他们手中崭新的德式步枪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卢小嘉站在了望塔上,看着德械团整队出发,卡车卷起的尘土与晨雾交织在一起。
陈虎站在身后,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少帅,只派一个德械团过去,会不会太冒险?齐燮元那边可有几万兵力。”
“足够了。”卢小嘉语气平淡,眼神却透着笃定:“再说,父亲那边还有两个师坐镇,齐燮元不敢真的拼命。”
他转身走下了望塔,脚步沉稳:“这次让永健带队,主要是试探直系的底细,真正的变量,在列强那边。”
陈虎跟上脚步,不解地问:“少帅是想试探列强的底线?”
“没错。”卢小嘉点头:“我判断列强无力开战,可乱世之中,任何判断都需验证。
他们若真敢动手,我们也好早做准备;若只是虚张声势,那这江浙的天,就该由我们说了算。”
他心里清楚,穿越者的先知并非绝对。
一战后的列强虽国力受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铁了心动用武力,江浙这点家底未必能扛住。
德意志能硬撼英法,可他们不是德意志,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任何一个列强正面抗衡。
“那万一列强真的开战……”陈虎的话没说完,已被卢小嘉打断。
“没有万一。”卢小嘉语气坚定,却难掩眼底一丝凝重:“真到那一步,只能拼了。重工业区加快建设,新兵营全员转入战时训练,王亚樵那边,让他把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都撒出去,收集列强的一举一动。”
他必须要试探列强态度,不然想发展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列强会限制住你的手脚,他们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死死笼罩着神州大地。
你想建工厂,他们拢断着先进设备和技术,要么漫天要价,要么直接禁运,让你举步维艰;你想扩军队,他们把控着军火贸易,只肯出售淘汰武器,还处处设限,绝不让你形成真正威胁;你想修铁路、开商埠,他们划分势力范围,划定租界,把内核利益牢牢攥在手里,容不得你染指分毫。
不摸清他们的底线,不撕开这张网的缺口,所谓的发展不过是镜花水月。
今天能因为三千万大洋逼你妥协,明天就能因为你工厂投产、军队扩编而联手打压。
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强大的江浙,而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能任由他们榨取利益的殖民地。
试探不是鲁莽,是为了在这张网里找到呼吸的空间。
知道他们哪些底线碰不得,哪些威胁是虚张声势,才能在夹缝中积蓄力量。
否则,就算你攒下再多银元,建再多任务厂,只要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一句 “违反条约”“威胁秩序”,就能调动舰队、封锁港口,让你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只有看清他们的底牌,才能制定最稳妥的策略。
能妥协的暂时妥协,该强硬的绝不退让,在一次次试探中找到平衡,才能一步步挣脱束缚。
不然,你跑得越快,被打压得越狠,所谓的宏图霸业,终究只能是痴人说梦。
卢小嘉顿了顿,补充道:“给父亲发报,让他稳住阵脚,列强若来施压,只管拖延,不用正面回应。底线之下,绝不妥协;底线之上,可稍作周旋。”
陈虎应声离去。
卢小嘉看着工人忙碌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手枪。
他有信心收拾直系,给一年半载,足够他扩军备战,将曹锟、吴佩孚踩在脚下。
可面对列强,这份信心终究打了折扣。
不要小觑任何一个列强,这是他穿越而来最深刻的认知。
历史上,多少军阀栽在洋人手里,多少国土被列强瓜分。
他不想重蹈复辙,所以必须试探,必须摸清对方的底线,才能制定最稳妥的策略。
杭州督军公署,卢永祥收到儿子的电报时,正在与李继桢商议应对之策。
看完电报,他沉默片刻,将电报递给李继桢:“小嘉这孩子,越来越有主见了,不够我担心他玩火烧身啊!”
试问卢大帅能不心惊胆战吗?
这是在玩火啊!
李继桢快速浏览后,语气带着几分佩服:“少帅眼光长远,试探列强底线,确实是当前最稳妥的做法。只是这样一来,大帅您这边,压力会更大。”
李继桢也知晓张扬在玩火,说实话,他也有些担心,不过有些话,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跟卢永祥在怎么亲近,也不如父子来得亲近。
“压力再大,也得扛着。”卢永祥语气坚定,走到地图前:“通知安亭的部队,配合陈永健的德械团,加固防线,只守不攻。
列强那边,我来应付。”
他心里虽仍有顾虑,却也认可儿子的策略。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试探,至少能掌握主动权。
只是他不清楚,儿子口中的德械团,究竟有多大战斗力,能不能真的挡住齐燮元的进攻。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浙边境风平浪静。
齐燮元的部队虽在边境集结,却只是摆摆样子,并未有任何实质性进攻。
曹锟派来的两个师,也在鲁省与江苏交界处停滞不前,显然是在观望。
北平总统府里,黎元洪坐立难安。
四十八小时的期限早已过去,卢永祥父子没有任何回应,三国领事也没来施压,这诡异的平静让他更加不安。
“总统,三国领事那边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卢永祥父子已经妥协了?”饶汉祥小心翼翼地问道。
“妥协?”黎元洪摇摇头,语气不确定:“以卢小嘉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妥协。这平静背后,怕是藏着更大的风暴。”
他猜对了。
这三天里,上海的三国领事一直在等待北平政府的答复,可等来的却是石沉大海。
“三天时间已到,卢永祥父子没有任何回应,北平政府也毫无动作!”巴尔敦将手里的电报狠狠摔在桌上,语气冰冷刺骨:“他们这是在藐视我们,藐视三国的权威!”
巴尔敦点点头,语气带着决绝:“好!立刻备车,去杭城督军公署!这一次,必须让卢永祥明白,挑衅三国的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半小时后,三辆插着外国国旗的轿车再次驶离英吉利总领事馆,直奔杭城而去。与上次不同,这次车队后面还跟着两辆载有武装士兵的卡车,显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车队一路疾驰,沿途军警依旧不敢阻拦,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
他们能感受到,这一次,外国领事的怒火比上次更盛,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杭城督军公署内,卢永祥正在查看陈永健发来的前线战报。
德械团抵达后,齐燮元的部队明显收敛了不少,甚至有后撤的迹象。
这份战报让他心里稍稍安定,对儿子的信心也多了几分。
“督军,英、法、美三国领事再次到访,车队后面还跟着武装士兵,来势汹汹。”李继桢匆匆走进来,神色凝重。
卢永祥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放下战报,整理了一下军装:“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让他们进来。”
议事厅内,巴尔敦三人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与上次不同的氛围。卢永祥端坐于主位之上,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慌乱,两侧的卫兵也都眼神锐利,手握长枪,戒备森严。
“卢督军,三天期限已到,你给出的答复在哪里?”巴尔敦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三千万大洋、王亚樵、公开道歉、三倍赔偿,四个条件,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卢永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巴尔敦领事,此事涉及复杂,还需从长计议。小嘉年轻气盛,做事鲁莽,我正在严加管教,还请三位领事多给些时间。”
“多给些时间?”萨罗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我们已经给了你三天时间,足够你管教一个儿子!卢督军,你这是在拖延时间,是在挑衅我们的耐心!”
空袭重工业区!
这句话象一颗炸雷,在议事厅内炸开。
卢永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怒火。
工业区是儿子的心血,也是江浙未来的希望,他们竟然敢威胁空袭,简直是欺人太甚!
“领事先生,说话要三思而后行。”卢永祥语气沉了下来:“工业区内有上万工人,还有大量民用设施。一旦空袭,必将造成大量平民伤亡,引发外交丑闻。你们真要走到这一步?”
“丑闻?”巴尔敦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卢小嘉劫掠我国银行,重伤我国公民,这才是最大的丑闻!如果你们再不妥协,我们只能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护自身利益。平民伤亡?那也是你们卢氏父子造成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一个小时之内,给出明确答复。答应条件,我们既往不咎;若是拒绝,后果自负!”
说完,巴尔敦三人径直坐在议事厅两侧的椅子上,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们笃定,卢永祥不敢真的与三国为敌,只要压力足够大,他必然会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