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客厅的气氛比前一晚更沉郁。
紫檀木桌上摆着刚泡好的龙井,水汽袅袅往上飘,却没一人有心思喝。
林桂生坐在主位,手指反复摩挲着那支翡翠烟嘴,烟嘴被体温焐得发烫,她的脸色却冷得象冰。
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林桂生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急切。
没等丫鬟去开门,杜月笙已经扶着门框走了进来——他的长衫下摆还沾着泥土和酒渍,膝盖处的布料被血浸透,走路时左腿微微发跛,每一步都象是在忍着疼。
“月笙,怎么样?”林桂生起身迎上去,看到他这副模样,眉头拧得更紧:“卢小嘉对你做了什么?”
杜月笙摆摆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刚想开口,喉咙却发紧。
他缓了缓,才把仓库里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从卢小嘉摔酒瓶子,到逼他跪着走,再到最后索要的条件,每一个字都象重锤,砸在客厅每个人心上。
“共舞台地契、静安寺商铺帐本、三家赌场、银行50的股份、还要一千万银元?”林桂生重复着这几个条件,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她手里的翡翠烟嘴“啪”地砸在桌上,烟嘴磕在红木桌面上,留下一道浅痕:“他卢小嘉是想把青帮的根基都刨了!”
这话一出,客厅里的青帮头目们都炸开了锅。
有人攥着拳头骂卢小嘉欺人太甚,有人低头盘算着自家的家底,更多人脸上满是为难——一千万银元,再加那些产业,几乎是青帮一半的家当了。
“师娘,依我看,这卢小嘉就是疯了!”一个穿黑绸衫的头目拍着桌子站起来:“咱们青帮在上海滩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窝囊气!不如拼了,直接带人去仓库抢人!”
“拼?怎么拼?”另一个头目立刻反驳:“卢小嘉带的是正规军,手里有枪有炮,咱们的兄弟拿的是砍刀铁棍,去了就是送死!”
吵嚷声越来越大,林桂生却突然安静下来。
她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人,最后落在杜月笙身上:“月笙,你说,卢小嘉是认真的?”
杜月笙点头,语气沉重:“他说了,三天后见不到东西,不仅黄先生活不成,连我也得跟着遭殃。
而且……他好象知道我想找卢司令说情,特意警告我,找任何人都没用。”
林桂生的手指停在烟嘴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她太了解黄金荣了,这些年黄金荣沉迷女色,把青帮的事丢了大半,家底早不如从前。
共舞台、赌场、商铺都是青帮的摇钱树,要是交出去,以后兄弟们的生计都成问题;可一千万银元……就算把黄府的金银珠宝都变卖了,也凑不齐这个数。
有那么一刻,她心里甚至冒出个念头——干脆不救了。
黄金荣落到今天这步,是他自己蠢,为了个戏子连命都不顾。
没了他,青帮大可以再选个龙头,总比被卢小嘉榨干要好。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想起当年和黄金荣在十六铺码头打拼的日子,想起自己一手柄青帮从街头帮派做成上海滩的巨头,要是现在放弃黄金荣,不仅她的名声会毁了,青帮也会彻底散架。
“师娘,您倒是拿个主意啊!”有人急着催促:“再耗下去,黄先生就危险了!”
林桂生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嗓门:“拿什么主意?我看这卢小嘉就是黄口小儿,想趁火打劫!”
众人回头,只见张啸林迈着大步走进来。
他穿着一身灰布短打,脸上满是怒气,手里还攥着个鼻烟壶,一进门就把鼻烟壶往桌上一摔:“一千万银元?他怎么不去抢!咱们青帮就算把上海滩的地盘都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现银!”
张啸林和黄金荣、杜月笙并称“青帮三大亨”,平日里最是火爆脾气。
他刚从外地回来,一听说黄金荣被抓,就立刻赶来了黄府,刚进门就听到了卢小嘉的条件。
“啸林,你先冷静点。”杜月笙劝道:“师傅在卢小嘉手里,我们没退路。”
“冷静?怎么冷静!”张啸林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更响:“我张啸林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敢开口的!他卢小嘉不就是仗着他爹是卢永祥吗?真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
他走到林桂生面前,语气放缓了些:“师娘,不是我不救师傅,可这一千万实在太多了。
就算咱们凑得齐,也不能全给啊!
师傅手里的私产不少,总不能让咱们兄弟凑钱给他赎身吧?”
这话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
客厅里的头目们都低下头,没人接话——谁都知道黄金荣爱财如命,这些年捞的好处不少,可真要让他拿出私产来赎自己,怕是比割他的肉还疼。
林桂生自然明白张啸林的意思,也清楚这些头目的心思。
她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庭院。
海棠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此刻她的心情糟透了。
“黄金荣的私产,该动的得动。”林桂生转过身,语气坚定:“他房里的那些金条、古玩,还有他在英租界的那几处房产,先拿去变卖,能凑多少是多少。”
她顿了顿,又看向张啸林和杜月笙:“月笙,你去联系上海滩的钱庄,看看能不能拆借一部分。
啸林,你去跟三鑫公司的股东们谈谈,让他们先拿出些银元应急——就说黄金荣出来后,欠他们的人情,以后加倍还。”
张啸林皱着眉:“师娘,钱庄拆借利息高得吓人,三鑫公司的那些股东,一个个比狐狸还精,哪会轻易出钱?”
“利息再高也得借,股东那边……”林桂生眼神一沉:“你告诉他们,要是黄金荣死了,三鑫公司的鸦片渠道就断了,他们的生意也做不成。
是救黄金荣,还是看着自己的钱打水漂,让他们自己选。”
这话一出,张啸林瞬间明白了。
三鑫公司的鸦片生意全靠黄金荣打通的渠道,要是黄金荣没了,那些股东确实没好日子过。
他点点头:“行,我这就去办。”
“还有共舞台和赌场。”林桂生继续说:“地契和帐本先准备好,要是最后凑不齐钱,这些东西只能先给他。
但你们记住,这些产业是暂时交出去,以后总有拿回来的一天。
杜月笙看着林桂生冷静安排的模样,心里暗暗佩服。
刚才他还担心林桂生会被怒火冲昏头脑,现在看来,这位“林大姐”果然还是当年那个能撑得起青帮的人。
“师娘,那露兰春那边……”一个头目突然开口:“要不要让她也出点钱?毕竟黄先生是为了她才被抓的。”
林桂生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讥讽:“露兰春?她手里那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再说,黄金荣宠她宠上天,真要让她出钱,他回来后怕是要闹翻天。”
她话锋一转,语气更冷:“不过,她的底细你得查清楚。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黄金荣昏了头。”
安排完这些,林桂生走到杜月笙身边,看着他受伤的膝盖:“你的伤得赶紧治,找个靠谱的大夫,别留下后遗症。
三天后,还得靠你去跟卢小嘉交涉。”
杜月笙点点头:“师娘放心,我没事。”
客厅里的人陆续散去,有的去联系钱庄,有的去变卖房产,原本沉闷的黄府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林桂生独自留在客厅,看着桌上的龙井渐渐凉透,心里却没底。
一千万银元,说起来容易,凑起来难。
就算把所有能变卖的都卖了,能不能凑齐还是个未知数。
而且卢小嘉那么狠,就算凑齐了钱,他会不会真的放了黄金荣,谁也说不准。
她拿起桌上的翡翠烟嘴,放在鼻尖闻了闻。
烟嘴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是黄金荣平时用的。
林桂生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她恨黄金荣的糊涂,恨卢小嘉的嚣张,更恨自己现在只能被动挨打。
“黄金荣,你可别让我失望。”林桂生低声自语:“要是这次能救你出来,你再敢为了女人惹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黄府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映着庭院里的海棠树,影子落在地上,象一道道纠缠的网。
林桂生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是她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
而这场围绕黄金荣展开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