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的准备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众侏儒带着或是期待，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或是警剔的心态，纷纷参与到这个新奇的仪式中。
在科尔无声的支持下，侏儒们取来了他们积攒的各种矿石——除了还没回来的格斯一家和库珀兄弟之外。
村里的矿石为数不多，由于缺乏冶炼矿石的技术条件，矿石即便是开采回来也无大用，因此侏儒们只是偶尔捡回来一些用作祭祀和装饰。
卢卡斯让利兹帮忙，用干净的清水象征性地为他清洗了双手和脸庞，并由玛莎为他的头发抹上菌油。
他选取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岩壁，用一块尖锐的石英，在上面刻下了代表“守护”、“秩序”与“家园”的简单几何符号，构成一个徽记。徽记的外面一圈是圆盘，圆盘里面是一间散发着光芒的尖顶石屋。这徽记借鉴了记忆中的灰矮人神殿，也有他自己的一些巧思。
科尔端来刚刚吃剩下的半锅菌汤，菌汤再次加热过了，冒着热气。他还准备了八个甲壳碗和一柄久经磨损的鹤嘴锄。
“请将矿石放在圣徽之下。”卢卡斯率先将自己包里的矿石，垒在了岩壁下，看着象一座小山丘。这借鉴了村口那座鹅卵石祭坛的样式。
等众人把矿石都堆放好，他又让科尔将加热过的半锅菌汤放到祭坛前，双手庄重地抚着锅沿，念诵祷词，为菌汤祝圣：
“岩君恩典，授此凡羹；赐我强身，佑我群生。”
祝圣礼毕，他亲手捧着锅，将菌汤分倒入八个甲壳碗中，动作缓慢。
接着卢卡斯对着岩壁跪坐，闭眼抚胸，道：“如果愿意，请与我一同静默，感受岩石的恩典。”
科尔也学着卢卡斯的样子，跪坐下来，闭眼祷告。珊迪拉着利兹，也安静地跪坐。玛莎尤豫了一下，才选择了靠近珊迪的位置席地盘腿而坐，闭眼聆听。凯尔和海伦对视一眼，便都将信将疑地坐在了不远处的岩石上，默默看着。巴顿则抱着臂，靠在远处的岩壁上，眼中带着审视。
【噬矿仪式】开始，卢卡斯的祷词传入每个人的耳畔：“伟岸的岩君格拉达，善良勤劳的地底侏儒们向您献上神馔，请您指引他们，在幽暗地域中寻到他们的应许之地，创建自己永恒富饶的家园……”
通用语的祷词吟诵完毕后，卢卡斯又开始用他那种抑扬顿挫的异界语言低声吟诵：
卢卡斯的意识仿佛又回闪到了那个怪异的梦中：一把刮刀游走在亚麻质感的画布上，画布上厚涂着缤纷的油彩，恍若前世现代都市的繁彩霓虹。刮刀每一次刻蚀，都从画布上剥离下一层颜料，留下万壑千沟。接着，虚空中渗出粉末状的光点，钴蓝色、琥珀色、银灰色……它们落在被刮花的画布上，勾勒出全新的轮廓……
与此同时，他的灵魂深处，一个由规则、概念和纯粹能量构成的神圣领域已悄然形成。
照理来说，神明通常都有自己的神国，也许这个领域就是自己神国的雏形。卢卡斯想道。
矿石中产生的神力，以某种次元跳跃的形式直达这个神圣领域，存储在其中。他能感觉到科尔等人带着“期待”与“参与感”融入这个仪式时，自己从那些矿石中获取神力似乎也略微增加了一丝。
看来外在的形式确实能滋养内在的本质，一次庄严肃穆的仪式带来的效果肯定要强过一次敷衍了事的仪式。
睁开眼，堆放在身前的矿石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无声地化为了一地齑粉。
脑中忽然明悟，【噬矿仪式】也提升到了lv2。
技能居然升级了！这个技能升级遵循的是什么原理？熟练度吗？还是顿悟？
从矮人遗迹收集的珍贵矿石加之地底侏儒全村的收藏只堪堪给填满了他三分之一的神力上限。尤其是矮人神殿里的矿石，在地表可都是金币买不来的货色！此刻卢卡斯才算真正体会到了神力的来之不易。
好在有了这个更高等级的【噬矿仪式lv2】，自己以后获取资源的效率就要高得多了吧，到时候滚起雪球，封疆立国也指日可待啊。
此外，神国雏形的出现也是一件不得不聊的大事件。虽然自己的神国规模如今只是大肠杆菌级别，但开辟神国，就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燃篝火，随着神国壮大，一定会引起诸天神魔的关注。
在一个神明遍地的世界中和其他神明争夺信仰，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否则自己作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神，可能随时被其他的神明、甚至是胆敢弑神的挑战者消灭。
比如这个世界曾经的死亡之神米尔寇，便是被一个凡人弑杀，随着神明陨落，所有米尔寇的牧师瞬间失去所有神术能力，米尔寇的教会也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神罚和圣战随时会降临，我必须快，”卢卡斯攥紧了手，“快到引起注意其他神之前，就拥有不容小觑的实力。”
“我不能只满足于把侏儒们变成信徒。我必须引领他们走出困境，发展生产，创建真正的文明。开矿、农耕、冶炼、建筑、军事、贸易、教育……他们越强大，城市越繁荣，‘岩君格拉达’的信仰就越稳固，我存在的根基就越牢不可破。”
生存的压力，已从个人层面，上升到了种族与神系的层面。他想要带领侏儒们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或“善心的帮助”。这是一场为了自身神性存续的奠基之战。
系统结算完毕，但卢卡斯真正的布道仪式却还远没有结束。
就在卢卡斯闭眼祷告的刚才，众侏儒亲眼目睹了这些矿石如烤炉中的冰块一般消融，矿石里冒出彩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一般，向四周飞散，没入虚空，看得大家惊叹连连。
此刻卢卡斯缓缓起身，他掌心托举着甲壳碗，把祝圣后的菌汤——此刻已是圣餐——逐一送到大家手中，包括没有参与仪式的侏儒。
卢卡斯将自己碗中圣餐一饮而尽，然后才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正式布道：
“朋友们，尊奉吾主格拉达并非让大家抛弃过往的信仰，地底侏儒诸神的智慧依然值得敬仰。吾主的教义，是守护、秩序与家园。”
“现在，他已许诺，将指引我们这些被遗忘的子民，在幽暗地域中找到我们的应许之地。我们将在那里，用岩石般的意志创建不容侵犯的秩序，并誓死守护我们亲手缔造的家园！”
科尔和利兹认真地听着卢卡斯话语中描绘的美好愿景，心生憧憬。其他侏儒们也纷纷或点头赞同或低头沉思。
“圣餐已得吾主赐福，各位请用。”
巴顿不会浪费食物，在一众侏儒中第一个饮下了圣餐。
科尔郑重地把圣餐举到嘴边，一口一口饮下，吞咽时喉结滚动，仿佛咽下的不是食物，而是沉重的誓言。
卢卡斯感觉，科尔在喝下圣餐时，似乎与自己灵魂中的神圣领域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利兹学着父亲的样子咕噜咕噜地喝着，高兴地眯起了眼。珊迪喝了两口后，见女儿端着空荡荡的碗左右张望，就把自己的分给了女儿。玛莎嘬了一口细细地品味，思考着这味道里有何神异之处。海伦缓缓端起圣餐，斟酌了一会儿后，闭眼饮下。
只有凯尔端着圣餐站在一旁。
“现在，请见证吾主的庇护。”
卢卡斯走到科尔带来的的那把磨损严重的石制鹤嘴锄前。他双手握住柄身，引导神力，然后将它象旗帜一样高举：
“让格拉达的意志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器！曾经的枷锁已斩断，卓尔的鞭痕也将愈合，我们永不会再被奴役！”
当凯尔听到“卓尔”这个词时，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玛莎看了一眼凯尔，有些担心地攥起自己的衣角。
随着卢卡斯引导神力，【磐石祝福】的青灰色光辉流淌过鹤嘴锄的木柄和锄头。
众侏儒大都围了上来，卢卡斯将鹤嘴锄递给了凑得最近的巴顿。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拿在手中打量：确实是这把平时只能用来掘土和开采松软的石灰岩的鹤嘴锄，只是刚才的青光仿佛修复了它的磨损与裂纹，它现在看起来锃亮锋利。
他走到旁边一面坚硬光滑的黑色玄武岩壁前，用“尖喙端”用力一敲。
“锵！”
一声脆响，几块巴掌大石片应声剥落！巴顿急忙举起鹤嘴锄检查，“尖喙”完好无损！他抚摸着锄柄，又捡起一片石片，看着其新鲜的断口，喃喃道：“石头在上……如果能持续开采这些玄武岩，我们就能制作更实用的石器！”
玛莎听到能改进工具后，激动地握起了小拳头，眼中写满了惊喜。一直坐在石头上冷着眼旁观的凯尔，此刻也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盯着那把焕发青光的鹤嘴锄。
他脸上尤豫挣扎了片刻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一口将手中圣餐仰头灌下，神情决绝，如饮鸩毒。
他随后走到巴顿身边，用一手柄碗倒扣在岩石上，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挑战者的姿态。接着，他接过那把鹤嘴锄，掂了掂分量，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然后猛地挥向一块坚硬的黑色岩石。
“铿！”
火星迸起，石屑四溅，板凳大小的岩石完全崩裂成碎块，而鹤嘴锄的尖端依旧青光流转，完好如初。
“这力量，有什么代价？能维持多久？”凯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如果祝福的是一柄长矛，或者一套盔甲呢？”
此刻，凯尔眼中的警剔与戒备已经让位于权衡、渴望，以及…暴戾。
“五分钟。但随着我们与岩君联系的加深，恩赐会更强，也更持久。工具、武器、盔甲都能祝福。代价就是矿石，刚才这些，还远远不够。”
“岩君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矿石？”巴顿质问，“收取这么多矿石，这与贪婪无度地索取赋税的领主有何区别。而且，一旦我们未来掌握了冶炼技术，这些矿石还有许多其他能发挥用处的地方。”
“并非岩君需要，而是我需要借矿石中的精华，沟通并取悦岩君，方能换来他的恩赐。”卢卡斯退让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未来能找到其他替代之法，我必会弃用此道。”
“况且刚才的仪式中，诸位诚心不足，因此我此次从岩君那获取的力量也十分有限。唯有大家都虔诚祈福，岩君才会赐下更多恩典。”卢卡斯又道。
“我们好不容易才打破了卓尔奴役我们的枷锁与镣铐，现在也不该再为其他人所驱策。”巴顿道。
“这并非奴役，巴顿，现在的自由只是暂时的。”科尔说道，语调深沉，“如果我们没有力量守护自由，自由就只是河面上的泡沫。接受格拉达的理念并借助他的力量，这与我们守护家园的愿望并不冲突。”
“只要我们献上更多矿石，就能获得更多这样的力量，对吗？”凯尔盯着卢卡斯，目光如炬，“足以让那些信蜘蛛的杂种付出代价的力量？”
“凯尔！”海伦担忧地喊道。
卢卡斯迎上凯尔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为格拉达查找矿石。”凯尔道，“如果能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这点付出又有什么？”
“武力并非为了更多牺牲！我们追求力量是为了守护新生的家园。”科尔提醒道。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铜矿，很多。但路不好走，而且一些地精已经在那边活动了。”巴顿发布了一个情报。
“我们不需要一开始就挑战地精。”凯尔并非鲁莽，而是适时地抛出了自己的策略，“明天我先去附近探索，查找那些贫瘠、未被占据的小矿脉。！”
凯尔振振有词：“一旦有了第一批矿石，我们就能请格拉达祝福更多任务具、武器和护具。有了这些，我们会开采更快，风险更低，然后不断积累力量！等到我们积攒了足够的实力，或许就能和地精谈判，要他们教我们利用铜矿的技术，并与我们共同开发铜矿，甚至……”
卢卡斯稍加分析，就在心里赞许了凯尔的计划，顺势说道：“生存处处充满风险，岩君的恩赐也要依靠我们自己的勇气去争取。我愿意和凯尔组成探矿小队一同前往。我们需要熟悉周围矿石的分布环境，评估开采风险。”
“村子现在还需要人手日常警戒、采集燃料和食物。我们的食物和燃料储备撑不了几天，而且也不知道水里的掠食者还会不会再来袭击。”珊迪提醒众人，她平时负责村子的仓储管理，“要不等格斯他们回来……”
“村里的食物不支持我们再等下去了。今晚稍作休整，我明天就能出发。”凯尔出言道。
“采集和探矿可以同时进行。”玛莎建议，“我们四人一起行动的话，万一有人受伤了也能彼此照料，虽然效率可能不高，但更安全。”
“不，只要配合默契，四个人的小队反而更有效。”卢卡斯道，“有你和巴顿的经验帮助，我们的收获一定会比预想的要多得多。”
整个侏儒村落还没有形成能一锤定音的领导，大家各抒己见，沉浸在对于村子发展蓝图的紧张讨论中。
发光苔藓熄灭了。属于幽暗地域的“真正的夜幕”彻底笼罩了洞窟。
大家都太过疲惫了，没有举行凯旋的庆典，简单的晚餐后，村落渐渐安静下来。
科尔正在鹅卵石祭坛边进行着无声的晚祷；利兹早早进入了梦乡；珊迪在仓库里清点探险队这次带回来的微薄物资；巴顿和玛莎在荧光石下，激烈地讨论着如何利用和改进缴获的鱼叉；凯尔则在母亲海伦的帮助下，养护他的石矛和皮甲，为明天的冒险做准备。
侏儒们临时腾出了一个仓库，给卢卡斯暂住。卢卡斯独自坐在石屋外，感受着腹部伤口愈合带来的麻痒和篝火的暖意。
体内的神力仍在一点一滴地消逝。但看着黑暗中那些矮小的身影，卢卡斯信心十足。
他与死神的竞赛，不再是孤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