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光景与岩壁上截然不同,松软的泥土上,发光苔藓织就了一张厚实绵密的“光毯”。幽幽的蓝绿荧光从脚下一直蔓延至水边,浸入河水,在水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晕。
苔藓并非静止,它们的光亮如潮汐般缓慢明灭,此起彼伏,仿佛整片河滩正以一种悠长的节奏,静谧地呼吸。
科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对自然的敬畏:“这些‘呼吸苔’每亮十六个小时,就‘休息’八个小时。我每天靠这个打绳结记日。”
卢卡斯在心中默默换算。看来,即便在这无光永夜中,依然还有生命执着地遵循着日月定下的钟摆。
不远处立着一块三米多高的巨石,被侏儒们当作了望台。科尔的妻子珊迪现在就站在了望台上对着卢卡斯三人招手。
三人来到岸边,科尔用珊迪丢下来的钩索快速爬上石头,和珊迪低声交谈。
他们常年被卓尔精灵驱使,用绳索从事高危劳作,绳索早已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等待之馀,卢卡斯和利兹两个“好奇宝宝”就自动组成小队,开始东张西望地探索起来。
卢卡斯注意到,上涨的河水已淹没了一部分近岸的苔藓。
凑近那片泛着微光的浅水区,能看到几条近乎透明的、手指长短的穴栖盲虾,正机械地用细小的附肢刮擦苔藓中的微生物。它们没有眼睛,半通明的身体在幽光下如同水晶。
倏地,一道稍大的银灰色影子从稍深的水域惊慌窜过,搅动水流,是条穴栖盲鱼。
卢卡斯心中那丝不安隐隐放大。这发光苔藓吸引来的,恐怕不只是这些温和的食腐者。
“利兹想抓虾!”
小女孩蹲在水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她的指尖刚没入水面,那些盲虾便“唰”地一下散开,消失在更深的水影里。
利兹沮丧地撅起嘴:“它们跑得好快。”
这时,科尔直接从三米多高的巨石边缘一跃而下。“咚”一声闷响,他屈膝落地,稳如磐石。
卢卡斯看得挑了挑眉,这体质,非同一般啊。
“你们在看什么呢?”科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里有些盲眼鱼虾,你们没试过捉一些吗?”卢卡斯有些疑惑地问道。
即便这些鱼虾难以徒手抓获,也应该比外出觅食要来得安全稳定。
“唉?还真是。”科尔倒是有些惊讶,“怪了,我在这里呆了三个月了,还从没见过鱼虾。而且我记得前几天水位也没这么高。”
卢卡斯暗道:才来三个月,不知道这条地下河流有汛期倒也正常。
“这些鱼虾应该是趁着涨水,从下游的洞窟洄游过来的。”卢卡斯发散了一下思维,“可惜没有船,不然也许可以趁着丰水期,探索一下其他洞窟也不一定。”
话一出口,卢卡斯便暗自摇头,否定了自己荒谬的想法。地下河网如迷宫般错综复杂,暗流、潜洞、断层无处不在,乘船探险无异于自杀。
反倒是这些盲眼鱼虾,依靠着铭刻在血脉深处的古老地图,年复一年穿越无尽的黑暗水道,完成生命的传承。
即便在这被遗忘的地底,生命依然倔强地遵循着内在的节律,开辟出自己的道路。
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卢卡斯再次坚定了自己要活下去的信念。
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现在还是赶紧去找回背包要紧。
三人很快来到了昨天发现卢卡斯的石礁附近。这里的水位现在已经能没过卢卡斯的膝盖了。对于矮个子的科尔来说,更是直逼胸腔。
“水太深了。”科尔劝道,“改天再来吧?”
卢卡斯摇头,目光坚定。他接过利兹的苔藓提灯,脱下靴子,赤脚探入河水。
“嘶。”刺骨的冰凉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但他必须去。背包里那些从矮人遗迹带出的稀有矿石样本,是重要的“激活资金”,魔法卷轴也是必要的保命手段。
想到矮人遗迹,卢卡斯不禁想起了袭击自己的女爱徒。
“说什么论文注水,分明就是想留着我署名,拿我当廉价黑工。”
平日里素来是自己小棉袄的爱徒那天突然就性情大变,她歇斯底里的呐喊至今还犹在耳畔,卢卡斯不禁打了个冷战。
爱徒啊,真不是为师心狠,就你那论文的数据和结论,为师实在是没脸看啊!
收束心神,卢卡斯开始引导神力。
【矿石预言】,激活!
没错,不同于那些需要笨拙的施法前摇的牧师和法师,自己作为一个神,可以仅凭自己的意念就施展神力,无需任何祷告、咒语、手势和施法材料。
周围五米范围内的岩石和河床在他的感知中不再是实体,而是化作了不同强度的能量团,协奏齐鸣,盛大交响。
大部分能量团发出的是微弱而普通的“背景音”,只有少数能量团带给他迥异的律感。
水流不算湍急,却有一种绵密不绝的推力,冲地卢卡斯直晃。河床中除了细腻的沙土,还偶尔混有坚硬滑腻的鹅卵石。
卢卡斯的动作不敢太快,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脚步,四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右前方一簇能量团在高亢地振动。是他的背包!
卢卡斯忙涉水过去,捡起湿透的背包,将它举过头顶,“我拿到了!”
河水淅沥沥地淋下,岸上的利兹见到后一阵兴高采烈地欢呼。
回到岸边,三人检查了一下包里的物品:矿石、工具和奥术卷轴。各类工具虽然被水泡过了,但好在挽救及时,大多数应该还能用。
接下来才是重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几幅奥术卷轴,检查是否还能使用。
羊皮纸卷轴浸水后绵软沉重,上面的魔法墨迹已然晕染模糊。好在有几张卷轴进行过防水处理,卷轴上的符文依旧清淅。
“魔法!魔法卷轴!”利兹的小嘴张成了大大的o形,伸出小手想要触碰卷轴,又象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
幼时玩伴因碰了主人的卷轴而被剁去小指的可怕回忆至今仍诅咒着她的童年。
科尔见到魔法物品后,看向卢卡斯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起来。毕竟这些东西很难不让他联想起往日被卓尔精灵支配的时光。
卓尔精灵严令禁止他们学习文本,更别说接触奥术了。所以即便卷轴在手,他们也是无法使用的。
奥术乃是法师们利用魔网施法的系统性知识,既晦涩玄奥、复杂精密,又颇具个性、灵活多变。
奥术卷轴不是谁都能用的,用户必须能解读卷轴上的符文。
然而,不同法师的知识体系不尽相同,制作的卷轴更是大相径庭,甚至还有许多法师热衷于对自己制作的卷轴进行繁琐的加密。
一位热衷于加密卷轴的法师就曾经说过:“我不希望敌人捡到我的卷轴就可以直接使用。”
因此解读卷轴成了一项费时费力的工作。卷轴用户通常都会事先解读好卷轴上的法术,以求在关键时刻能准确且快速地施法。
三人漫步往回走。
此时发光苔藓的光亮已经开始黯淡,能见度更低了。科尔估计,用不了两个小时,苔藓就要“休息”了。
卢卡斯边走边向利兹挨个介绍每个卷轴里的法术,“这个是羽落术,可以让你在坠落时,像羽毛一样轻盈。”
“羽毛?”利兹边走边上下晃着手臂,模仿鸟儿拍打羽翼的姿势。
“这个是舞光术……”
检查结果喜忧参半。部分做了防水处理的卷轴保存尚可,但更多卷轴受损严重,已彻底报废。
“里面有些卷轴做了防水处理,应该还可以用。没做防水处理的就别抱太大希望了。”
“我虽然会解读这些魔法卷轴,但修复卷轴…超出了我的能力。”
卢卡斯原身只能算是个半吊子的奥术施法者。他可以解读大多数最基础的法术,也就是戏法,以及一些地质科考工作中常用的一环法术。
不过由于无暇练习,他正手不精,不仅无法自主施展一环法术,就连戏法也没学几个。唯一算的上熟练的戏法就是经常能用到的法师之手了,极限情况下一天施法个两三次是没问题的。
三人正聊着,却听到了望台上的珊迪对着他们喊道:“水里,水里有东西,很多!快跑!”
依靠强大的黑暗视觉,科尔很快看见河水中有黑影在攒动。不一会儿,幽黑的水面就被一道道银灰色的背鳍划开。至少七道身影,正无声而迅猛地从深水区游来。
“跑!”科尔抄起利兹,夹在腋下,就往绳梯那跑。
至于卢卡斯嘛……他只觉得眼前的河面静谧得可爱。
哪有什么东西啊!他内心吐槽一句,身体却不迟疑,这种时候再怎么样也知道要赶紧大脚步赶紧跟上队友啊。
卢卡斯尽显自己身为人类的“腿长优势”,迈开两条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就反超了科尔,跑到了了望台之下。
此刻,他才敢再次回头。
水里的生物也终于登陆。
那是一群约莫一米三四高、佝偻着脊背的类人生物。灰暗湿滑的皮肤布满黏液,指间带蹼,手臂与脊背上延伸出鱼鳍般的薄膜。
它们的头颅类似深海????鱼,没有眼皮的大眼球呆滞地嵌在在脑袋两侧,一张布满细密尖牙的巨口不断开合,发出“嘎嘎”的怪响。
它们手中握着粗糙的骨制或石质鱼叉,叉尾拴着绳索,绳索缠绕在它们身上。七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齐齐锁定了巨石下的四人。
地下河上涨的水位不仅带来了盲眼鱼虾,也带来了这些潜伏在漆黑之海的掠食者,寇涛鱼人。
一整支寇涛鱼人狩猎小队,首次遭遇战就是这种难度吗?
这体验也太硬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