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见到母亲铁青的脸,王文满忙借口给弟弟打磨棋子,溜了出来,嘿嘿笑道。
“爹!你自求多福吧!”
他出了房门,转过角门,来到院子中。
见王文焕正趴在石墩上,用铁钎和锤子,“咚咚咚”,一板一眼,在刻着字。
他笑吟吟,走近前,双手抱肩道。
“弟弟,你若求我一下,我便发发慈悲,帮帮手!”
那王文焕最是倔强,不肯服软,只冷哼道。
“要帮忙就快点,不帮忙就走开!”
王文满犟不过他,立了半晌,也没听到他求救的话来,只好长身而起,叹道。
“我来吧!肯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今世找我来讨债来了。
我过几日,便要去府军中修行,这棋子,便算我送你的礼物好了!”
说罢,他伸手一抓,将弟弟拽到地上,举剑连刺,“刷刷刷”,几道剑光闪过,轻吸口气,“呼”得吹散了石粉,露出上面一个斗大的“车”字。
王文满一转身,又来到一枚棋子前,按前法,刻出了个“马”字。
不一时,他已将三十二枚棋子刻完,收剑回到弟弟身边,拍他的肩膀,笑道。
“看到没有,这就是实力。
你自己动手,不知要用多久呢!”
王文焕若有所思,心中也有些感动,低声喊道。
“谢了!哥!”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没听到,算了!”
当天晚上,夕阳斜照,将天池峰,都染成红色。
王道玄哼着歌,回到家中,刚步入饭桌,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平日叽叽喳喳的王文满,如土狗豌豆般,乖乖坐在椅子上。
最喜欢抬杠的王文焕,也是静神附体,默默吃饭,一言不发。
倒是女儿王文欣,伸出两根手指,微搓细捻,给他提示。
可王道玄会错了意,取出钱袋,抽出一百两银票,笑道。
“文欣,可是缺少符纸,这些钱拿去用。”
王文欣见母亲瞪过来,忙摆手道。
“爹!我不缺!只是手指痒!”
说罢,直一努嘴,暗指向荣玉芷。
王道玄会意,将银票递给荣玉芷,笑道。
“女儿既然不要,请夫人笑讷,买些胭脂水粉。”
荣玉芷也不接,只拉下脸,端起一碗饭,闷头吃下。
见她这般受尽委屈的模样,王道玄也不知为何,也只好收了银票,不做声,坐下吃饭。
饭罢。
趁着荣玉芷洗碗的空儿,拉过王文满,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回事?”
王文满小声回道。
“爹。你那日,拿了裴家的银子,没支会娘。
她说你不顾家,在外面养个小的,正在生闷气呢!”
王道玄这才明白缘由,哭笑不得,打发他们离开,自去书房练功,等到晚上,回到卧房。
便见荣玉芷,独自坐在床边,拿着一块布料,画样子,裁衣服。
原来王文焕已三岁,早就搬了出去,如今房中,只有他们夫妻两个。
王道玄走过去,便闻到一阵清香,却是皂荚的味道。
他凑近前,收了她的剪刀,卷起布料放在一边,攥起她的手,笑道。
“我们都十三年的夫妻,连欣儿都是十二岁了。
你还吃哪门子飞醋,说我拿钱,寻个小老婆!
你这么漂亮,我为啥要去外面找?”
荣玉芷侧过身,推他的双手,却无甚力气,没有推动,眼泪止不住流下来道。
“那你的钱,都用到哪儿去了?那么大一笔钱,你说也没说一声。
我也不是那种,不明就理,补贴娘家哥哥弟弟的人。
你说出钱的去向,我便原谅你。”
王道玄见瞒不过,只好坦言道。
“我拿了三千两,买了一些粮食,剩下的都在这里!”
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三千两银票,递给荣玉芷。
荣玉芷停了泪,接过钱,不解地问道。
“如今,郡守已派府军,过去绵郡帮忙,降伏妖魔,平定妖乱,指日可待。
粮价已应声而落,如今已是一两银子一石,你买粮食干什么?”
王道玄见状,幽幽叹了口气,解释道。
“当初,我爹便是听信了狄夫人的话,将住宅和酒楼,都抵押出去,借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加之自有本金。
总共两千二百两,买了粮食。
结果不到两个月,便输得精光。
害了自己不说,连累我和我母亲,流落街头,差点丢了性命。
我每每想来,便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这些年来,隐忍不发,实则暗中打听消息。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去城中,经营面馆,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那帮人,不识就理,倒乱叫我是个‘抠门鬼’。
又说‘如今当了庄主,便是苍蝇腿上的肉,也不放过哩!’
”
荣玉芷惊呼道。
“
那事,我也曾经听爹说过。
难道有人做局?你可查出了眉目?
亏得你心大,得了诨名,还得意起来了。”
王道玄见她消了气,与她挤在一起,肩并肩坐在床边,笑道。
“只查到与那狄夫人,与米粮铺的陈老板有关。
幕后之人,却还没现身。
我正要以身犯险,亲自入局,将那幕后之人,引出来。”
荣玉芷闻听,也十分揪心,叹口气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你既然想查明原因,这钱你都拿去。
满儿成了仙师,得了两千两银子,你也一并拿去。”
王道玄心中感动,伏在她耳边,轻吻她一口,顿觉活色生香,柔声道。
“夫人,最是通情达理。
当你与我成婚的时候,我便认定你了。
以后还是少生闲气,莫吃醋,养好身子要紧。
这钱,你收起来。
鱼儿,还没咬钩,却不急一时。
今晚得空,我们去山上,游玩一番。”
说罢,他拉了荣玉芷,趁夜半无人,偷开后门,夫妻两个,手牵手,在山路上漫步。
彼时,夜色昏暗,晚风低吹,空气中带着几分湿气。
荣玉芷久不运动,登上山顶,心情也分外畅快。
两人坐在寒潭边,互诉衷肠,缠绵悱恻,又和好如初。
直坐到半夜,才心满意足,回到家中。
一夜无言。
次日,见荣玉芷脸上,又带上笑容,家里的孩子,终于活泼起来。
一连过了三天。
这日,已是一月二十八。
王文满打算去府军报道,当即拜别父母,骑上新买的枣红马,踏上了去眉郡的路。
一路上,春风得意,马蹄轻快,却早将天池峰,抛在脑后。
盖因人的精力有限,一种感情,占据了头脑,便想不得别的了。
常人说,近乡情怯,只因睹物思人,勾起了回忆,一发不可收拾。
王文满却恨不得,早点离开这当了三年苦力的天池峰,自然跟鸟一样,想多长几对翅膀,飞得更快些。
不一时,他便到了府军衙门,见到那黑色的大门。
翻身下马,将马拴在门边的木桩上,整了整衣服,前去敲门。
“咚!咚!咚!”
敲了三下。
便有个老者,顶着满头银发,开了门,见他是个小孩,直摇头道。
“你这娃娃,奶还没断,敲门当耍子呀?
个子小,又不好学,想学那些世家子弟,来走后门。
哼!
还好,那些府军老爷不在。
不然,早一脚踢出去,摔你个狗啃屎。
听我的,赶紧回去吧!”
说罢,直转身,走入门内,就要关门。
王文满忙取出府军腰牌,高喊道。
“老丈且慢,看看此物。”
那苍头却也非跋扈之徒,停了手,接过腰牌,直扫了一眼,便躬身施礼道。
“不知仙师大人驾到,卑职卫晃,有眼不识泰山,勿怪,勿怪!
大人如此年轻,莫非是满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王文满大人?”
王文满心道:“我从没以真名示人,如何传得,满城风雨。
若是那化名裴龙,还有几分可能!”
当即拱手,问卫晃道。
“城里如何传的?”
“还不是那郡守陆江南,自称独具慧眼,说早看出你是个人才,在府库中,取了两个灵韵之物,给你。
让你一举凝脉成功。
这城里,谁不知道,那灵韵之物,一个老庙祝拿走了。一个落入裴龙的手里。
推你出来,却是要找人背锅哩。
我老卫,看不起他!”
那卫晃见他果然是王文满,噼里啪啦,一通话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交还了令牌,牵了马,笑道。
“既然是大人,且进来再说,这外面的马棚,都是给外客,准备的。
我们府军,都有上好的马棚,有专人照顾,草料管够,每天都喂上一斤豆饼。
您这马,保管养得膘肥体壮。”
王文满闻言,寻思道:“怪不得郡守,不再找自己麻烦,此事连消带打,虽不严密,却平了亏空!”
这一个个,都是明哲保身的老狐狸。
摇头微叹,任由卫晃牵马引路,他也走入府军大门。
只见正中间,有个演武场,长有两百丈,宽一百丈,十分敞亮。
演武场四周,都种着粗壮的杨树,南面有三排小楼,二层高,雕梁画栋,十分清雅。
北面则是一水的小院子,密密麻麻,也不知多少,被围墙隔着,看不清院子里布局。
那卫晃牵了马,到了门边不远处的马厩,照旧拴好,出来后,引王文满来到一个小院子前,介绍道。
“如今,仙长,长史,都不在,只有录事参军一人主事。
你且登记了,领了住处,福利,等府军得胜回师,再请教仙长,修行法诀不迟。”
王文满心怀感激,只让他稍等片刻,迈步走入院中。
见到一个老妇人,长得满脸褶皱,正抱着只橘猫,坐在庭院摇椅上,晒着太阳,闭眼酣睡。
王文满知道她必然是录事参军,不敢打扰,躬敬的立在不远处。
“喵!”
那怀中的橘猫,想是闻到陌生人的气息,睁开琥珀状的眼,望了王文满一眼,“喵”得一声,叫出来。
“来了?不要叫!”
那老妇人倏然张开眼,如老眼昏花般,废了好半天,才看到了王文满,笑道。
“孩子,你为何而来?”
王文满忙走近前,躬身施礼道。
“新进府军,王文满,拜见录事叁军。”
他不知那老妇姓名,但出门在外,嘴甜一些,总归没错。
那老妇人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
“我识得你哩!王家小子。
你来,是领灵韵之物的吧?”
王文满闻言微惊,拧头细思一番,确实没见过此人,低声道。
“确实来领灵韵之物,并寻个住处。”
那老妇人只顺手一抛,将橘猫扔在地上。
那橘猫便屁颠屁颠,摇着屁股,溜进房中,叼了一本名册出来。
那老妇人接在手中,睁开老花眼,翻到最后看过,笑道。
“那清水阁,却空了出来,便与你住了吧!”
说罢,她又转过头,问王文满道。
“你需要什么属性的灵韵之物。”
这事,王文满在家时,便考虑好了,就着话头,说道。
“既然是清水阁,便选一个水属性的灵韵之物,好了!”
“也好!来米,去吧!”
说罢,她将手中名册,向空中一抛。
那橘猫,猛然跳起,用前爪一抓,接住名册,叼在口中,又悠闲的迈着步,走进房内,咬着一串钥匙,并一个小盒子出来。
直走到王文满身边,丢下物品,头也不回,跳到老人的膝盖上,蜷缩起来,呼呼大睡。
“这猫真聪明!豌豆要有这么乖,就好了!”
王文满心中嘀咕,却总觉得这录事参军,有些古怪,收起了钥匙和盒子,道声多谢,便退了出来。
只见那卫晃还等在一边,笑道。
“卫爷爷,我初来乍到,多得你的帮助,如今也忙完了。
等我找到清水阁,放下行李,我们找个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那卫晃也有意交好王文满,当即点头称是,直接引他离了此处,行至北边第十间院子,笑道。
“这便是清水阁了。左右住得都是女仙,却也不寂寞!”
王文满年岁小,闻言,直摇头道。
“女仙有什么好,尽是哭哭啼啼,不禁打。
休提,休提。”
自开了房门,走进去,却也是个小院子,与在峨县的老房子,相差不多。
三间小房,一个厨房,一间书房,一间卧室。
他将行李,和换洗衣服,丢到卧室中。
带了贵重之物,去城内聚仙楼,请卫晃吃了顿饭,却也打听到许多秘密。
知道那录事参军,名为张如梦,却不修习武道,而是来自落羽仙宫,成为录事参军,已经有五十个年头了。
又比如,府军中,多以小队,来完成任务。
王文满听得仔细,直到月上中天,才才扶着醉熏熏的卫晃,回到府军门口。
正要进门,便见一只黑色乌鸦,直从门上飞过,惊呼道。
“有只乌鸦!”
卫晃却摇头,摆手道。
“有何稀奇!都是录事参军大人,养得宠物。”
王文满闻言,也放下心来,刚走进门,陡然想起,自己曾在天池峰上,用剑杀死过一只乌鸦。
那录事参军,刚见面时,就说见过我,莫非是那个时候?
她在监视我们王家?
他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手足冰冷,暗道。
“我莫非,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