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写得并不是“书上有路勤为径”的治世之学。
也非“广大智慧”的佛偈。
只见左边一联写道:“不负三光不负人”。
右边一联写道:“不欺鬼神不欺贫”。
这不是吕洞宾的《纯阳绝句》么,放在这书院上,实在有些违和。
王道玄看够多时,也不知这对联,与书院有何联系,正想询问儿子。
便听得“嘎吱”一声,书院大门打开,学生们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不一会,王道玄身侧,便无半个学生,全都跑光了。
见那开门的老者,探头望了望,只当他父子二人,不存在般,推上门,便要落栓。
王道玄忙走上前,隔着门喊道。
“老丈,缓缓关门,我儿子要入籍求学,还请开开门,放我们进去!”
谁知那老丈,咣当一声,落下门栓,嚷嚷道。
“你当书院是你家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若想入学,明年一月十三,再来考试,通过了,才能选择夫子。
通不过,就等上一年吧!”
王道玄有些不死心,掏出二两银子,“叮当”一声,丢到地上,惊呼道。
“哎呀!老丈,这地上怎么多了二两银子,想必是你掉的!”
那老丈隔着门,哪看得见,直向前走,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蒙谁哩,我一个月,也只有五百文,吃喝不愁,有钱时,早去烟花巷,找翠花快活去了。
身上一个大子儿,也没有!
哪有二两银子!”
王道玄见他不上勾,只无奈捡起银子。
正苦思无计。
见到一个中年书生,穿着半旧长衫,远远走过来。
及到近前,看他面方口阔,剑眉入鬓,模样周正,只是带着几丝凄苦之色。
隐隐有些面熟。
见他来到书院前,王道玄忙侧身,拉着儿子,站在门的右边,让他先行。
王文静见了此人,也瞳孔微张,旋即低头,掩饰眼底的震惊之色。
那人先前有些睡眼模糊,及至到了门前,看清王道玄的容貌,喜形于色,深深一拜道。
“原来是王恩公,幸会,幸会!”
王道玄忙将他扶起,诧异地问。
“慢来,慢来。你是?……”
那中年文士笑着拉住王道玄的手,说。
“想来王店主,贵人事忙,忘了在下。
你可记得一年前,曾在钱记药铺前,遇到一个买药的?”
王道玄心念电闪,顿时想起,此人正是那日,与自己争夺宝药的人。
如今,宝药,已被他栽到后山药园中。
自己也曾匀给他两颗气血丹,交给他妻子服用,似乎姓颜名博,还有个表字,记不太清。
王道玄忙拱手道。
“原来是颜兄,失敬失敬。
不知令夫人,如何了?”
颜博笑道。
“托你的福,那日回家,我便把气血丹,分成三份,早中晚,各一份,给她喂了下去。
十天刚过,便已大好了!
等到十五天时,我又将另一颗丹药,也与她吃了,当日便能下床走动了,现如今,早已行动如常,比以前还要精神!”
王道玄闻听,也十分欣喜。
那颜博,又谢了王道玄一次,才问起他来的缘由。
王道玄指着儿子王文静,说道。
“犬子想要进学,谁知此时书院,却不招人,所以有些烦恼。”
颜博闻言,哈哈大笑道。
“此事简单,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走到门前,拍了两下,高喊道。
“老刘头,开门!”
不一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老刘头边开门,边嘟囔道。
“迟到的学生没有!迟到的夫子,倒有一个。
可怪哩!可怪哩!”
颜博面上有些难堪,只等他开了门,才轻声道。
“家离这远些。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说罢,直拉着王道玄,跨进门内。
那老刘头却不关门,只在门缝边,转了三圈,指着王道玄问。
“那二两银子呢?”
“许是被人捡走了!”
王道玄不喜拿钱不办事的,将银子揣好,拉着儿子,跟在颜博身后,进了书院。
入眼处,是一片竹林,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林中有一弯清泉,绕竹林而走,将庭院隔成了,东,西,北三个局域。
东面是两个馆舍,画栋雕梁,明窗彩户,只是年代久远,有些褪色。
此时馆舍中,正传来朗朗读书声。
西面也是两间馆舍,也是雕梁画栋,与东面一般,只其中一间开着,里面并无一个读书声,反传来一帮孩童笑声。
北面却有三个房间,全都落了锁,等闲不让人进。
颜博引王道玄进了书院,行至东面,第一间馆舍外,对王道玄说道。
“王店主稍等,待我先去禀明副山长。”
王道玄知道山长,便是学校的校长,只好拉着儿子,耐心等待。
不一会儿。
那颜博便满面春风,走出来,拉着王道玄的手道。
“副山长,本来不许的,我说了半天,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只是要参加考试。
令郎才学如何?”
这问题,可问倒了王道玄。
平日里,见王文静只是安安静静的看书,他也从没考校过,只好含糊地说道。
“读了些书,认识几个字,会写名字罢了!”
颜博也不以为意,笑道。
“若如此,我却取一份简单的文卷来,你且稍等!”
说罢,颜博直入北面第一个房间前,开门落锁,刚想进入,便听西面馆舍有人喊道‘颜夫子,上课了’。
“来了!”
他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寻了一份文卷,也没细看,关了门,又上了锁,将文卷向王道玄手中一塞,道。
“你们随我来!”
说罢,引二人到了西面第二间馆舍,开了锁,请两人进去,说道。
“王店主,令郎便在此答卷,我去上课,稍后再来。”
说罢,颜博便匆匆出去,赶到隔壁上课不提。
只说王道玄见他走了,将文卷丢给儿子,寻了个长凳,躺下道。
“你自己作答,我昨晚劳累了些,先打个盹儿。”
说罢,也不理儿子,倏忽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时,忽听耳边吵闹声四起,忙翻身坐起来,张眼望去,便见有七八学生,围在王文静身边,叽叽喳喳,不知说什么话来。
怕儿子吃亏,忙走过去,将几人赶出馆舍,才问王文静道。
“静儿,如何?”
王文静只平静的说出一个字。
“好!”
王道玄听了,也放下心来,转头望向儿子答卷,见上面空空如也,顿感不妙。
再看题目,却是论秦政之得失?
这是送分题?
莫非那颜博拿错了文卷?
他正想开口,便见一个老者,留着山羊胡子,走将进来,见了王道玄,呵呵笑道。
“这位,定然是王店主了?”
王道玄忙问道。
“阁下,莫非便是书院的山长?”
虽然是副的,但没人会将副字挂在嘴边。
“不错。老夫魏长天!”
“幸会!幸会!”
王道玄行过礼,暗中将二两银子藏入袖中,趁人不备,送给魏夫子道。
“还请山长,多多关照犬子。”
魏夫子收了银子,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行至王文静面前,抬眼一看顿时怔住,那白花花的文卷险些晃瞎了他的眼,摸了摸手中的银子,违心说道。
“令郎的才学,果然独树一帜,需要我这样精细的人,才教得来!”
说着话,正要把文卷收走。
便见外边走过来一个黑面中年人,长着一脸落腮胡子,牛眼塌鼻,十分凶恶。
那黑面人进了门,也不与王道玄说话,直奔向魏长天,到了近前,劈手夺过试卷,骂道。
“魏老头,你可别仗着这个自封的副山长,胡作非为。
若再找些歪瓜裂枣进来,我可饶不了你。”
展开一看文卷,全是空白,一个字没写,看也不看,直接甩到魏长天脸上,怒骂道。
“好你个,魏老头,又想招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进来。
我跟你说,咱们书院,要再考不出一个秀才出来。
我们都要没饭吃了!
还不将这不学无术的小子,赶出去。”
魏长天争辩道。
“左右不过一个人,怕什么?
你看他安安静静的,可乖哩。”
那黑面人,正是书院的另一个夫子,甄士明。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正这时,颜博闻讯赶了过来,刚进门,就劝道。
“两位为了何事争吵?
先停一停,莫让学生看了热闹。”
那甄士明,性如烈火,直将文卷甩到颜博脸上,忿恨吼道。
“你看看你,都带来什么人,交了白卷。
大字不识一个,赶紧赶走,免得丢人。”
颜博接过来一看,果然如此,忙说道。
“两位息怒,待我问个清楚。”
那魏夫子与甄夫子,也停止的争吵,只是分立馆舍两端,谁也不理谁。
颜博拿了卷子,行至王文静身边,俯下身,低声问道。
“你缘何没答。”
王文静安安静静,观看两个夫子争吵,也觉得有趣,听到他相问,只轻声说道。
“无笔!”
“这是我的倏忽了!”
颜博拍了一下额头,原来急着上课,只拿了文卷,忘了笔墨,急匆匆回到隔壁馆舍,取了笔墨过来,放到桌边,对两位夫子笑道。
“不是他不会,只是无笔作答。
两位夫子,在旁稍等,待他答完,再说不迟。”
那魏夫子欣喜,甄夫子冷笑,各坐一边,互不相让。
安抚了两位夫子,颜博又对王文静笑道。
“你安心作答,莫理他们!”
王文静也只点点头,挥笔而书,文不加点,须臾写罢,静坐在旁。
颜博见了,只当他在戏耍,凑近一看,顿时大呼道。
“不好,拿错了文卷!那是去年的策论。”
再细细一看,顿时移不开眼。
“秦政有七胜,亦有七败。
其一胜,曰法胜,商君立木为信,明法度,清吏治,冠绝诸候,此法胜也。
其二胜,曰制胜,军功授田,耕战立国,使人人舍身,万夫赴死,六国所不能也,此制胜也。
其三胜,曰技胜……”
一篇看罢,颜博浑身冷汗直冒,只将后背都打湿了,沉吟半晌,才叹道。
“此子,当世奇才!
我象他这般大时,还在学千字文呢!”
甄士明闻言,嘿嘿冷笑,站起来,说道。
“颜夫子是否夸奖太过,我看是当世蠢材,还差不多。”
直行到卷前,定睛看去,顿时入了迷。
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他目光灼灼,盯着王文静,惊喜道。
“好!好!
好一个法不容情,人必叛逆,其败一也。
军功授田,功无取处,其制必然崩塌,其败二也。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这人我要了。”
“想得美!这人是我魏长天的,你们谁敢跟我抢。”
魏夫子也凑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惊为天人,撸起袖子,准备和甄士明动手抢人。
王道玄见事情要不可开交,忙凑过来,说道。
“几位夫子,莫学村妇般,撒泼打架,抓头发挠脸的,让我来看看文卷。”
三人忙让出个空隙。
王道玄顺眼望去,满眼的之乎者也,瞬间头都大了,唤来王文静道。
“这三位夫子,选哪位做师父,你自己决定。”
王文静只看了三人一眼,平静的说道。
“我想学,治国安邦的学问,不知几位,有何法门,可教我?”
魏夫子闻言,喜不自胜,当先说道。
“此有何难,我以仁政治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则天下无不治已。”
王文静道:“此盛世治国之法,可治国,却安不得邦。
若遇乱世,不过砧板上的肉罢了!”
魏夫子怒骂道:“竖子无理!你有几分学问,便要卖弄。”
王文静也不恼怒,只平静地说道。
“我年纪尚幼,读书少,未闻以儒治国,而取天下者。楚灭鲁,而鲁无仁乎?”
这番话,气得魏夫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只用手指着王文静,哆哆嗦嗦,指点了半天,掉头就走。
王道玄见状,以手扶额,心道。
“就知道,文静话一多,便要出大事了!连夫子都被气跑了!”
那黑脸男子甄士明,平日与魏夫子,极为不和,见他被气走,也哈哈大笑道。
“好!好!莫学那吊书袋的腐儒,跟我来,我有经世之学,可以传你?”
王文静稳坐在凳子上,动也不动,只安静的道。
“不知是何种学问,可有治国安邦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