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玄知道,必有流民前来避祸,跟在衙役身后,出了东城门,来到城外。
又走了五里远,才见到十几个帐篷,被栅栏围了起来。
帐篷外人头攒动,个个蓬头垢面,排成长队,在领粥,显然是流民了。
他跟随衙役,穿过人群,便见到县尉水北流,正亲自掌勺,给灾民发粥。
虽有作秀之嫌,却倒也一丝不苟。
直到最后一个人领完,他才用毛巾,擦了擦手,来见王道玄。
王道玄佩服道:“大人,不辞劳苦,亲力亲为,在下佩服!”
水北流摆手,笑道。
“你不是我下属,却不用拍这样的马屁!
我只是怕属下人,克扣口粮,一不小心,闹出民变来!”
说着,拉着王道玄的手,将他请入一座帐篷,屏退左右,笑道。
“召你来的事!想必你也清楚了!不知你那里,准备的如何?”
王道玄欠了欠身,如实说道。
“房屋,倒是搭了些草房!铺了草垫子,却也暖和。只是米粮,还没有着落。”
“你且先去挑人!我按人头,每四人补你一石米,够他们吃上个把月。
到时,你便自想办法了!”
听说还有补贴,王道玄心中一动,摸了十两银子,送到水北流手上,笑道。
“大人,你看,我不过小门小户,买那山场,已耗光积蓄!
本想徐徐图之,如今来了这么多人,实在养不起。
那粮食能不能多些?”
水北流却直将钱,推了回来,低声道。
“王店主,如此精明,却怎生做这糊涂事!
若是请托办事,无伤大雅,这钱自然收的!
可若是坏了官家利益,中饱私囊,县令大人,岂能容我!
刘主簿,可是前车之鉴呀!”
闻言,王道玄忙收起了银子,正色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
水北流又道:“粮只有这么多!不光是你,便是裴家,郭家,徐家,县里的乡绅富户,每家每户,都要领些人回去。
一来,防止人多,发生民变。
二来,也可减轻官府负担。
等除了妖怪,再放他们回家!
因你恰好垦荒,所以县令特让你,先挑选。”
“既然各家都如此!我便去选人了!”
王道玄见状,只好熄了投机的心思,前来选人。
县尉水北流,命衙役将人,召集到帐篷外的空地里。
不一时,人齐了。
王道玄也不客气,见到青壮,先问家事。
没有家室的,一概不要,只选了十五户,带着妻子,老爹,兄弟,小孩逃难的良民。
最后一数,人数不过七十人。
选了一个年长的,名叫赵信,当做庄头。
当即领了米粮,辞别县尉。
他带着众人,来到了天池峰下,分成男女,各住了一间棚子,安排妥当。
王道玄才将人聚集起来,只让他们安心休养,不要惹事生非,待除去妖怪,好返回原籍。
又明令众人,不准上山捕鱼,只能在附近活动。
众人本来徨恐,听到这话,便在此住了下来。
开荒?
不存在的!
王道玄巴不得,这些人早些回去,自己独自上山,去那药田中,种些果树,药材。
又交代了几句,他便返回了城中,自去经营面馆不提。
时光如梭,这日,正是初一。
王文满在武馆中,便担心天池峰之事,等到放假回家,迫不及待问王道玄道。
“爹!那山买回来了么?”
王道玄正在用柳枝,沾着盐巴刷牙,刷干净后,又漱了口,才说道。
“当然!你爹是谁!”
“那我们去看看!”
王文满,连饭也顾不上吃,拉起王道玄,向外就走。
两人刚到门口,便见一个中年文士,在一个武者的陪伴下,来到自家门口。
“两位先生,这是我家,你们找谁?”
王文满见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直接开口问道。
王道玄却认出两人,正是县令李义,和县尉水北流,走上前,敲了一下他脑袋,呵斥道。
“这是县令大人,和县尉大人,还不过来见礼!”
行礼已毕。
王道玄便要引两人入屋。
李义却不动身,摆手道:“不要客气。我想去那天池峰看看,垦荒进度如何!”
原来,那李义早收到风声,知道王道玄,带人走后,一点开垦的动静也没有。
今日,却是准备,来敲打他一番。
王道玄闻言,哪敢反对,只轻咳一声,对儿子使个眼色,想让他先去天池峰报信。
可,在场的,都是官场老油条,精得跟贼一样。
还没等王文满领会,便被县尉水北流,抓住骼膊,夸赞道。
“你,就是那个为弟捕鱼的王文满,果然是个好孩子!
来,来,来!和我说说,你钓鱼的本事如何,用什么鱼饵?
”
“当然是蚯蚓,我跟你说,寒潭里的鱼,鬼得很,
不是活物,根本不吃!
你要是用小米打窝,就白忙活了!”
王文满不疑有它,滔滔不绝,说起了自己的钓鱼经验。
王道玄见此,知道躲不过去,只好苦笑着,坦白道。
“县令大人,实不相瞒!
我这半个月来,却并没派人开荒,只是让流民,休养生息!”
李义接下眼皮,冷哼道。
“你要地,我便给地,要人,我连裴家的面子都不给,紧着你先选!
如今,人员到齐,你却按兵不动,莫非当我是傻子不成?”
王道玄忙低声,赔笑道。
“县令大人,我与你一般,也是度日如年,心急如焚。
可一来,这流民本是避祸而来,没有归附之心,等形式好转,自然要返回故乡!
我不敢久用!
二来,峨县百姓勤勉,那天池峰,能种田的平缓处,都被开垦成良田。
剩下的都是险坡峭壁,光是凿石砍树,寻常人已是吃力。
我先让他们养养身体,也好干活!”
县令李义哪管那许多,横眉怒道。
“如今,是十二月初一,再过二十天,除夕之前,我再去看,若到时那梯田,少于三十亩。
你这年,就去牢里过吧!
北流,我们走!”
说罢,他直接招呼县尉一声,气呼呼,奔县衙走去。
“爹!怎么办?”
王文满被县令的反应,吓了一跳,见他走远,小声地问。
“不慌!先到天池峰,看看!”
王道玄收敛笑容,带上儿子,出了北门,用了半个时辰,便来到天池峰脚下。
远远见到那棚屋,似乎拉长了些。
行至百丈外,便听到‘咕咕咕’的鸡叫声。
等到了近前,果然见棚子左边,用木枝围成一个栅栏,里面养着两百多只小鸡,黄敦敦,圆滚滚,连身上的绒毛,还没褪呢。
“老爷!”有几个妇女,围了上来,怯生生的问好。
王道玄摆手说道。
“叫我王店主,就好了。这鸡是怎么来的?”
“那个,男人们上山打猎,用兔子,换的!”
好嘛!一个没着眼,这帮人都野起来了。
“上山顶了没?”
他可是三令五申,不让他们去寒潭捕鱼的,免得他们发现后山的秘洞。
妇人们忙道。
“老爷吩咐过,我们怎么敢去,不过在山脚下,打些野鸡,野兔,沾点油水!”
闻言,王道玄也点点头,带着儿子,来找庄头赵信。
那赵信正在林间砍树,见到王道玄,慌得丢了斧头,一路小跑,行至跟前道。
“老爷,你怎么来了!这位是公子吧!长得真壮实!”
王道玄笑道:“别叫老爷。叫东家,或店主就好了!
你们最近可好?”
“好!好!有吃有喝,大家伙,也没别的本事,寻思着砍几颗树,给东家打套家具,报答你的恩情!”
听了这话,王道玄心中一暖,笑道。
“你们有心了,不过我不缺家具!先把这事,放一放!
你先将人,召集过来,我说两句话。”
“好的!”
赵信答应一声,慌忙去木棚中,喊人去了。
不一会儿,便将男女老少,聚集在木棚前的空地上。
赵信垂下头,低声报告道。
“除了唐舞,带着五个人,去树林里,抓兔子外,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王道玄点点头,行至众人面前,说道。
“各位遭了妖祸,拖家带口,来到这里,挺不容易的!
我也不瞒你们,县令让我在这天池峰开荒!
你们想帮忙,可以来报名,日后必有重谢。
若想回去,我也不拦着你们!”
众人闻听,议论纷纷。
不一时,赵信便带头,说道。
“我们一家,都已无地,如今逃了出来,就不想回去了!
在哪租些田来种,都是一样的!”
其馀人听了,也觉得有理,纷纷表示,不愿意回去,愿意在此开荒。
王道玄点点头。
想到县令,让他二十天之内,开垦出三十亩田。
便心里发堵,唤过赵信来,问道。
“你们在此,呆了十来天,可曾试过开垦荒地?”
赵信道:“确实动边念头,可是石头太硬,树根又多。
我们这七十人,放开手脚,干上半天,也只平整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在那里!”
王道玄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是长四丈,宽三丈的一小块田。
顺着山坡,斜行向下,极不平整。
山地大多如此。
他走了过去,见土层稀薄,最上面,还能看到突出的石头,摇头苦笑道。
“这田,便是种菜,也贫瘠了些!何况是种庄稼!”
赵信俯身,用粗糙的手,捡起田中的一块石头,丢到田外,无奈地道。
“东家!我们都是肉身凡胎,能平整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就象那个大石头,我们十五个人,上去,也没把它撬动!”
肉身凡胎?
听到这话,王道玄心中一动,喊来王文满道。
“小满,你去试试,把那块石头,挪在外边来,搭在埂上!”
王文满闻言,走上前一看。
见那石头,有磨盘大小,深陷入泥土中,当即俯身,张开双手,紧扒住石头两侧!
叫一声“嗨!”
奋力一拉,直将石头扯了出来,紧走两步。
“扑通!”一声,将巨石放在田埂上,激起了一团烟尘。
直到他搬完,赵信还没反应过来,实在不相信,一个八岁小孩,居然比十五个成年男子,力气还大。
“莫非!公子是个武者?”
怔了半晌,赵信才反应过来,凑到王文满身边,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着。
王道玄笑道。
“胡乱练些庄稼把式!你先回去,我有些话对他说!”
赵信闻言,匆忙回避了,只是不时还回头望一眼王文满,充满了羡慕。
王文满心思通透,早猜到了父亲的意图,不过是想让他留下,帮忙开荒,连忙摆手道。
“爹!我可没时间。
我又要炼骨,还要练习师父传授的白猿剑术。
没功夫,来给你搬石头!”
王道玄也不置可否,听他说起剑术,笑道。
“你使路剑法,来我看看!”
王文满听了,也不客气,自练习剑术后,宝剑从没离身,当即从腰中,抽出来,持在手中。
手掐剑指,使了出来。
但见空中银光闪铄,“铮铮”剑鸣不止,将林中的飞鸟,也惊起了数只。
一套剑法用完,王文满收剑,立定后,得意洋洋地问。
“爹!我这套剑法如何?”
“不咋地!”
王道玄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我曾听说!
上等剑仙,一剑出,如阴阳初分,能割裂天地,洞穿幽冥。
中等剑仙,一剑出,而山岳平,截江断海,只是等闲之事。
下等剑仙,一剑出,而奔驰千里,取人首级而还,敌不知其所在!
你这剑光霍霍,看着漂亮,全无半点用途。
在我看来,连未入品的剑仙,还不如呢!”
王文满虽然生气,却也被父亲的描述,震惊了,心中生出几分向往之色,问道。
“未入品的剑仙,当如何?”
王道玄见儿子上钩,心中暗笑,朗声说道。
“未入品的剑仙,当是破山伐脉,以山石草木为师,拔出剑,撞而破之。
一剑出,而万物皆为尘粉。
若能将一座高山削成平地,才能称为剑术!”
王文静听罢,心神大震,瞪圆双目道。
“我不信!怎么可能用剑,将山削为平地!”
“世上异人无数!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王道玄摇了摇头,指着远处,一颗碗口粗的树,笑道。
“恐怕连那棵树都砍不倒哩!”
王文满哪受得了激将法,直走到树前,调动气血,挥动宝剑。
“刷,刷,刷!”
弹指间,连挥三下,连根斩断了大树,昂首望向父亲。
过了片刻,那颗树,才轰然倒在地上。
王道玄见了,扭头便走,只自言自语地道。
“人,只相信自己能做到的事!
一旦超出了这范围,便认为是假的!
我否定你,你就做给我看!
你否定别人,别人会给你证明么?
不,他们只会一笑而过,甚至在心里笑你傻!
孩子,努力去试试,不要把自己关在牢笼里。
长了翅膀,就是为了飞翔。
长了脑袋,就是为了梦想!”
“长了翅膀?是为了飞翔?”
听到这话,王文满的目光,鉴定起来,走向一颗合抱粗的大树前,呢喃道。
“破山伐脉,便从你开始!刷!”
一剑刺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