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黄世新局长略带沉重的呼吸声。
黄世强烦躁地用力揉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想把那些混乱的念头从脑子里挤出去。不仅是他,在场的每一个人——李榆林、周明、王月、赵悦兵、杨娅,甚至连邵珊都皱着小脸——都在拼命思考、回忆。
然而,结果令人沮丧。
除了那段从会议室开始,到东京上空对决结束,充满了佛海、地狱、时空穿越、道法仙术的、漫长而离奇的“梦境”经历之外,他们的大脑里搜刮不出任何一丝一毫“不同”的人生记忆。没有童年的锁碎片段,没有学校的趣闻轶事,没有家庭的温暖日常,没有成长的烦恼快乐……什么都没有。
那段“梦境”记忆,虽然情节波澜壮阔,人物关系复杂,但仔细想来,却象是一部只截取了高潮剧情片段、缺乏详细人物背景和前情提要的“梦到哪写到哪”的垃圾玄幻修仙小说。
所有人的过去都是一片空白,所有人的性格和关系都只服务于那段冒险,所有人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经历那段故事而被凭空创造出来的。
“一提到小说…”李榆林喃喃自语,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那我们当前经历的这一切,会不会是另一部小说?一部…都市悬疑小说?”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哪里是并行世界?哪里又是真实世界?!
巨大的认知混乱和存在主义危机象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黄世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所有的纠结、怀疑和愤怒最终化作一声崩溃般的怒吼:
“啊——!算了!老子懒得想了!”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动作——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冲到黄世新局长面前,然后“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住父亲警裤的裤管,仰起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嘶哑地喊道:
“世强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爸!你真是我亲爸!我认了!我认了还不行吗?!”
喊完,他扭过头,对着身后目定口呆的伙伴们,语气激动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确认:
“这肯定就是我的真实人生!一定是!那些跟神经病一样乱七八糟的梦都是假的!”
这突兀而戏剧性的一幕,让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刘三江和刘亦权终于忍不住了。两人先是错愕地挑眉,随即同时侧过头,用手紧紧捂住嘴,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抖动,显然是被这出突如其来的“伦理认亲大戏”给逗笑了,只是碍于场合,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刘亦权凑近哥哥,用极低的声音耳语,语气里满是捉狭:“我就说有意思吧?你还说不来。”
刘三江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黄世强和一脸复杂的众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而黄世新局长,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看着跪在面前、终于“认祖归宗”的儿子,脸上严厉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慰和一丝湿润。他叹了口气,弯腰,用力将儿子扶了起来,大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抚好儿子,黄世新这才重新将锐利的目光投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李榆林、周明、王月、赵悦兵、杨娅和邵珊,仿佛在审视着一道道复杂的谜题。他眉头微蹙,暂时没有开口,显然在思考着如何处理这群与自己“失忆”儿子一同出现的、同样身份成谜的年轻人。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真相的轮廓,在现实的冲击和荒诞的认亲之后,非但没有清淅,反而显得更加迷雾重重。
周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黄世强那戏剧性的认亲场面中抽离出来。他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地看向重新坐回办公桌后、恢复了威严气场的黄局长,语气凝重地开口:“黄局,接下来我们要说的事,可能会…很离奇,甚至有些可怕,但请您先不要紧张,听我们说完。”
黄世新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闻言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带着几十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沉稳:“我干了几十年警察,什么大风大浪、离奇古怪的案子没见过?说吧。”
刚刚“认祖归宗”的黄世强,此刻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突然找到了大靠山的喜悦和底气,他迅速挪动脚步,站到了父亲办公桌的侧后方,挺直了腰板,还故意冲着对面沙发上的朋友们扬了扬下巴,表情得意洋洋。
周明见状,心下稍定,正准备再次开口:“我们……”
然而,他刚吐出两个字,黄世新却突然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局长的身体微微前倾,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周明脸上,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的语速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顿地询问道:
“在说你们的事之前,我先问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烈士!?”
“烈士”二字如同惊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刚刚还得意洋洋的黄世强。周明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张着嘴,后面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震惊与茫然。
李榆林最快反应过来,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维持着礼貌,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询问道:“黄局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冒充烈士?能不能给我们看一看您所说的……证据?”
黄世新沉默着,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面容稚嫩却经历诡异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脸色惨白、僵立当场的周明。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着脸,仿佛在权衡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站起身,丢下一句:“等着。”然后便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局长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炸开。众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烈士?”“周队他……”“冒充?这怎么可能?”
黄世强也凑到朋友们身边,之前的得意消失无踪,只剩下困惑和不安:“我爸他…什么意思啊?”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黄世新走了回来,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深色的、样式庄重的——骨灰盒。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几样东西:一个覆盖着红色封皮的证书,上面隐约可见“一等功”的字样,以及身份证、警官证等薄薄的卡片。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刻滞住了。
黄世新沉默地将骨灰盒轻轻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那沉闷的声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他拿起放在骨灰盒上方的一张黑白遗象,径直走到僵硬的周明面前,几乎将相框凑到了他的眼前。
“你自己看。”黄世新的声音低沉而肃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遗象上。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遗象上的人,穿着笔挺的警服,戴着警帽,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而那张脸——竟然和站在他们面前的周明,长得一模一样!
周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象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跟跄着扑到办公桌前。他再也顾不上礼节,双手颤斗地、近乎粗暴地翻弄着那些东西。
他拿起那本“一等功”证书,打开,上面清淅地写着:
“周明同志,在追捕特大毒枭行动中,英勇无畏,不幸壮烈牺牲,特追记一等功。”
牺牲时间:五年前。地点描述:在一处废弃工地,与毒枭搏斗,最终抱着毒枭从楼顶坠下,砸中下方警车,当场牺牲……
证书上的字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手指发抖,旁边的身份证、警官证,所有信息都指向一个事实——周明,已经是一个死去半年的人!
这段描述:废弃工地、楼顶、警车、周明混乱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许多警员,闪铄的红蓝警灯……这场景,竟然与他“梦境”中第一次带着大批警员闯入江兴商贸会议室时的背景隐隐重合!只是梦里的动机被模糊了,现在想来,难道…难道那并非无的放矢?
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看向黄世新,又看向身边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的伙伴们,最终目光落回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和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遗象上。
“我……我已经……死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无法置信的崩溃,“五年前……就死了?!”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周明的身体微微晃动,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因这巨大的冲击而彻底崩溃。一直冷眼旁观的刘三江见状,眉头微蹙,似乎动了些许恻隐之心。步,语气平静地提议道:
“黄局长,请稍安勿躁。这件事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但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与其在这里用语言反复争辩,不如…让专业的法医来进行鉴定?无论是dna比对,还是其他身份信息的核实,科学手段得出的结论,总比我们在这里空口无凭要可靠得多。”
然而,周明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刘三江的建议,或者说,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代表着他“死亡”的骨灰盒抓取了。在一种近乎本能的不信与疯狂驱使下,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掀开了骨灰盒的盖子!
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肃穆,只有一盒细腻的、灰白色的粉末。
周明的手指颤斗着,伸进去,沾了一点粉末出来。他没有象常人那样表现出对“自身骨灰”的恐惧或悲伤,反而象一个陷入迷局的侦探,将指尖凑近鼻尖,神情专注的嗅了嗅。
随即,他皱紧了眉头,脸上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一种荒诞感。他转过头,看向黄世新,因为情绪激动,说话依旧有些磕巴:
“局…局长…这…这不就是普通的…石灰吗?!”
“什么?!!”黄世新心中剧震,几步跨到办公桌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用手指抹了一把骨灰盒里的粉末,凑近仔细闻了闻,甚至还用指尖捻了捻。下一秒,他脸色骤变,脱口而出:“石灰!?真的是石灰?!”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之前的笃定瞬间崩塌。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对着外面急切地喊道:“老张!快!把秦法医给我叫过来!立刻!马上!”
喊完,他“砰”地关上门,转身再次仔细地、带着审视和极度困惑的目光打量周明。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冒充者”或“幻觉”,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甚至直接上前,双手用力扶住周明的脸颊,像检查一件极其珍贵的物品一样,凑近了仔细端详,仿佛想从这张与自己记忆中牺牲的亲信爱将一模一样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同之处。
“你……”黄世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你说你是周明……好,就算你长得象,就算那骨灰有问题……那你告诉我,我们以前共事的事情?你记得多少?随便说几件,证明你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个周明!”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共同的记忆上。
然而,周明的眼神再次变得茫然。他努力回忆,眉头紧锁,最终却只能颓然地摇了摇头:“我……我只记得门口值班的老陈,因为每天进出都能看到…很面熟。但是其他的同事,我…我好象都不认识。”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挖掘更深层的记忆,“在我的‘梦’里,他们都叫我‘明星侦探’周明…可是,我是怎么成为‘明星’的?我破过哪些案子?我一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明星侦探?”黄世新听到这个称呼,心中只觉得一阵荒谬和酸楚,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沉重的表情。他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无奈和纠正:
“傻孩子……我们警察系统里,哪有什么‘明星侦探’这种华而不实的称号?从来就没有过!我们只有无数在黑暗中负重前行、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直到牺牲后,或许才能被追授一个称号,比如……‘烈士’。”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严肃和现实,“我们这个体制,讲究的是纪律和奉献,从来不会,也不可能象娱乐圈那样去搞什么‘明星’,那本身就不严肃,也不符合我们的性质和纪律要求,明白吗!?”
他的话象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周明以及所有还对“梦境”身份抱有残存幻想的人头上。现实的规则与“梦境”的设置,在此刻显露出无法调和的分歧。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秦法医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真相,似乎近了一步,却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迷雾。那盒“石灰”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黄世新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周明和那盒离奇的“石灰骨灰”所吸引,他此刻心潮澎湃,急于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至于其他那几个明显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以及看起来只是恰逢其会、前来“看热闹”的江兴商贸刘氏兄弟,他已经无暇顾及。
他匆匆对文档科的老张交代了一句:“老张,带这几位去做一下身份鉴定,核实一下信息。”随后,便带着神情依旧恍惚的周明和面色凝重的秦法医,快步离开了办公室,显然是准备立刻进行dna采样和比对。
周明和秦法医离开后,办公室里的气氛松弛了一些。刘三江似乎也和黄世新一样,对剩下这群高中生模样的人兴趣不大。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对旁边的刘亦权说道:“行了,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可以回去了。”
刘亦权却意犹未尽,他摆摆手,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别啊哥,都看到这地步了,就差临门一脚!看看他们的身份核实结果呗,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你不期待吗?”
刘三江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好吧,随你。”他重新坐了下来,但姿态明显放松,更象是在等待一个与己无关的结果。
这时,老张走了过来,对黄世强、王月、邵珊、杨娅、李榆林和赵悦兵招呼道:“几位,跟我来吧。”
一行人跟着老张离开了局长办公室,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摆满档案柜的房间。老张坐到计算机前,打开系统,然后拿出登记表,惯例性地询问道:“说一下你们的基础信息,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
然而,问题刚出口,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些人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及从外貌能大致判断出年龄,除了李榆林和已离开的周明显得年长些,其他人都是一副高中生的模样之外,对于籍贯、住址、父母信息等等,所有人都是一片茫然,面面相觑,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老张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这不会是哪个精神病院集体跑出来的吧?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是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他保持着专业态度,说道:“好吧,那我根据你们提供的姓名和面相,在系统里查查看。”
他开始在计算机上操作,同时翻找旁边一些纸质文档作为参考。不愧是老警察,凭借着对户籍系统的熟悉和敏锐的判断力,他很快给出了一些简短的初步信息。他一边翻看着屏幕上或文档夹里带有身份证照片的个人信息,一边背对着众人,象是核对信息般念了出来:
“王月,年龄17岁,本市第七中学高中部学生。出身……郊区福利院。”
“邵珊,年龄17岁,本市第七中学高中部学生。出身郊区福利院。”
“杨娅,17岁,七中,福利院。”
“赵悦兵,17,七中……”念到这里,老张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他猛地转过头,仔细看了一眼文档,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悦兵,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叫赵悦兵?!”
赵悦兵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点头:“对……对啊。”
老张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躬敬的试探:“那你可知,你父亲是谁?”
赵悦兵茫然地摇头。
老张将手中的文档页面转向她,手指指向亲属关系一栏。众人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上面清淅地写着父亲姓名——赵立秋。
众人脸上都露出疑惑,对这个名字似乎没有概念。
然而,一直旁观的刘亦权却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他上前一步,指着那个名字,对赵悦兵说道:“赵立秋?这可是咱们本市现任的市官员啊!原来…你是赵书记的女儿?”
!!!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除了依旧懵懂的邵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市官员的女儿?!这个身份可比警察局长的儿子还要显赫得多!
黄世强在惊讶之馀,立刻兴奋地挤到前面,指着自己问老张:“张叔!张叔!那我呢?我啥情况?”
老张这会儿正被赵悦兵的身份震惊着,没好气地冲黄世强挥挥手:“你?谁不知道你是黄局家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子!一边玩去,别捣乱。”他显然对黄世强很熟悉。
黄世强被噎了一下,讪讪地退后,但脸上还是掩不住好奇。
老张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翻找李榆林的信息,念道:“李榆林,23岁。父亲是……第七中学校长李成林。本人是本市明珠大学毕业生,秘书专业。目前…待业人员。无其他就业经历。”
信息一条条披露,众人的身份似乎逐渐清淅,却又带来了更多的谜团——为什么他们大部分都出身福利院?为什么赵悦兵会是市官员的女儿却似乎毫不知情?为什么李榆林是秘书专业却无就业经历,而在“梦境”中却成了刘三江的秘书?
真相明明就在眼前,但拼图仍缺失了最关键的部分,文档室里的空气,因为这些信息的揭露,反而变得更加凝重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