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强和杨娅还想争辩什么，尤其是黄世强，梗着脖子似乎不打算轻易放弃这条唯一的线索，但赵悦兵轻轻拉住了他的骼膊，王月也对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
就在这时，一直有些懵懂的邵珊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怯怯地开口：“那个……白芮姐姐呢？她怎么没和我们在一起？还有……黄世强，你不是总跟你那个小弟张老三一起的吗？”
她这话象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沉寂的湖面。赵悦兵也恍然惊醒：“对啊！谢岭…谢岭也不在！刘总，您还记得白芮、张老三，还有谢岭吗？一个喜欢二次元拿着折扇的女孩，一个总是和黄世强在一起但确实没什么存在感的跟班，还有一个…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和尚…”她的话在刘三江毫无波澜的目光中渐渐消音。
刘三江的回答简短而冷漠，没有任何回旋馀地：“不认识！”
李榆林看着刘三江那明显不耐且不愿再多谈的神情，知道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她看向周明，低声道：“周队长，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你不是刑警吗？警察局那边，总该有人认识你，我们可以先从那里入手，查明我们的身份。”
周明的目光在刘三江和刘亦权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对兄弟也正看着他，眼神深邃难明，却没有任何表示。周明最终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职业本能让他即使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某种威慑力。他转向刘三江和刘亦权，语气沉肃：
“刘总，刘副总。今天打扰了，我们会离开。”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但是，如果让我查明，我们这些人集体失忆、认知混乱的最终原因，是某种违法的心理催眠、精神控制药物，或者神…任何其他不法手段所致，”他的视线扫过两人，“并且，这些事情如果跟你们，或者你们的公司有任何关联的话，别怪我到时不念及……梦中那点虚无缥缈的旧情！”
这番话带着警察特有的警告意味。说完，周明不再看他们，招呼了一声还有些不甘的众人，转身率先走出了会议室。李榆林、黄世强、杨娅、赵悦兵、王月和邵珊互相看了看，也只能压下满腹的疑云和一丝被“抛弃”的委屈感，默默地跟了上去。
身后，会议室的门缓缓关上。门缝合拢的最后一刻，似乎能看到刘三江和刘亦权对视了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依旧忙碌的办公区，在那些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注视下，走向电梯间。电梯下行时，狭小空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榆林望着跳跃的楼层数字，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在“梦”里，自己是这家荒诞公司的秘书，干练、冷静，辅助着不靠谱的刘三江。那现实中的我呢？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的专业是什么？我的家在哪里？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一片空白，只有那个“秘书”的身份象海市蜃楼般悬浮在记忆的荒漠上。
电梯到达一楼，门滑开。他们走出写字楼大厅，一股湿润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阴云密布，让本该明亮的上午显得有几分阴沉。雨水带来的凉意倒是驱散了一些心中的烦闷。
站在写字楼门口的雨棚下，看着眼前朦胧的雨景和匆匆走过的行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孤独感攫住了他们。他们与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
“现在怎么办？”杨娅抱着骼膊，语气带着烦躁，却也掩不住一丝无助。
黄世强踢了一下脚下的水洼：“玛德，真成黑户了？”
话题再次被打开，众人开始讨论起各自的身份可能性。
“我好象……应该还是个学生？”赵悦兵不太确定地说，“感觉……还在上学。”
“废话！我们看起来不都象学生吗？”黄世强没好气地回应。
王月轻声说：“我总觉得…我可能学过画画？或者…乐器？”那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没有任何具体画面。
邵珊眨巴着眼睛：“我…我不知道…嘿嘿…”
周明没有参与讨论，他正皱着眉头试图用手机叫车，却发现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他这部手机，除了基本功能和一个空空如也的通讯录、相册外，没有安装任何多馀的软件，甚至…屏幕上方显示连电话卡都没有，这玩个毛线！
“等等，”他抬起头，脸色凝重地看向其他人，“你们的手机呢？拿出来看看。还有，检查一下自己身上，除了衣服和手机，还有没有其他东西？钱包？身份证？学生证？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众人闻言，纷纷摸索自己的口袋。结果令人心凉。除了身上穿的、各式各样普通甚至有些廉价的休闲装（看起来象是随意从某个地摊买来的），和一部部与周明手中类似、仿佛刚出厂没多久、连si卡都没有的新手机之外，他们身上一无所有，没有钱包，没有钥匙，没有证件，甚至连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都没有。
雨，还在下。他们站在繁华都市的一角，身无分文，身份成谜，举目无亲，与整个世界的联系仿佛只剩下那段共同拥有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境”，以及彼此这几张同样迷茫的脸。
站在雨中的感觉让这群年轻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李榆林稍微思考了片刻，目光投向写字楼不远处那个停车场出入口的保安岗亭。
“我们去找那个保安试试吧，”她提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跟他说明情况，借点钱坐车或者吃饭，后面我们再想办法还他。我们可以拿一部手机抵押给他。”
这个提议听起来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众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反正这些手机来得莫明其妙，不是自己的不心疼，而且当下对他们来说几乎毫无用处。
就在这时，大家注意到小萝莉邵珊正抱着她那部手机，象是抱着什么新奇玩具，一会儿用牙齿轻轻啃着手机边缘，一会儿又伸出舌头舔屏幕，完全是一副小孩子对待陌生物体的模样。
黄世强眼睛一亮，指着邵珊：“就她那部吧！看她那样也不象会用。”说着，他走过去，伸手就要从邵珊怀里把手机抽了出来。
邵珊立刻不干了，嘴里嚷嚷着：“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的！你还给我！”她跳跃着去够黄世强举高的手，像只护食的小动物。
杨娅见状，带着几分戏谑走上前，摸了摸邵珊的头，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乖，珊珊，先把手机给哥姐们用一下。等换了钱，姐给你买真正的棒棒糖，比这个甜多了，好不好？”
邵珊似乎被“棒棒糖”吸引了，尤豫了一下，撅着嘴，但还是松开了手。黄世强赶紧把手机拿了过来。
一行人怀着些许希望，走向那个保安岗亭。岗亭里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保安，皮肤黝黑，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和警剔。他隔着窗户看着这群衣衫普通、神色惶然的年轻人靠近，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榆林作为代表，尽量用礼貌和清淅的语气说明了他们的困境——醒来后失忆，找不到家，身无分文，想用一部手机做抵押，借一些路费，日后一定奉还。
保安听着，眼神里的警剔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添了浓浓的鄙夷和怀疑。他没多少文化，但活了大半辈子，自认见过不少坑蒙拐骗。在他朴素的认知里，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一部看起来崭新的、至少也得值几千块钱的手机，就为了借点可能几十上百块的路费？这根本说不通！一定有诈！说不定是新型的诈骗手法，手机是偷来的？或者里面有什么定位、炸弹？新闻上不是常报道各种稀奇古怪的骗局吗？
“不行不行！”保安连连摆手，语气坚决，“你们赶紧走！我看你们就不象好人！拿个手机来抵押借钱？骗鬼呢！当我老头子好糊弄是吧？快走快走，不然我真报警了！”
黄世强本来脾气就躁，一听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挤到前面，把手机往保安窗口凑，声音也拔高了：“喂！老毕登你特么看清楚！这手机，这成色！全新的！特么的不得值个几千块钱？你拿去卖了不特么赚翻了吗？我们就要点路费，你特么的怕什么？！”
他这激动的态度和把手机凑近的动作，在保安看来更象是威胁和急于脱手赃物。保安像看到烫手山芋甚至是什么危险品一样，猛地向后一缩，避之不及，脸上厌恶和恐惧交织。黄世强越是强调这是“发财机会”，保安就越是坚信自己的判断——这就是诈骗！想坑我？没门！
“滚蛋！你们赶紧滚！”保安的声音也带上了怒气，“特么的说什么都不行！再不走老子马上报警抓你们！”
杨娅指着保安说：“来来来，看一下，这什么物业？”
一直沉默观察的周明，听到“报警”两个字，反而觉得这是个突破口。他上前一步，亮出自己沉稳的气质，对着保安正色道：“你不用报警，我就是警察，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周明。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些特殊情况，需要协助，你正好可以帮我们联系局里，让人来接我们。”
他本以为亮明身份（哪怕是自称）能取得信任，没想到那保安一听，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不爽了，觉得受到了挑衅和指挥。他梗着脖子，混浊的眼睛瞪着周明：“你昂？还刑警队长？就你？那我还市官员呢！编，继续编！凭啥你们让我报我就得报？你们当我傻子是吧？一套儿接一套的！赶紧给老子滚蛋！不然我摇人儿了！”
沟通彻底失败。保安像防贼一样死死盯着他们，手已经拿起了对讲机，随时准备调用支持。
雨水冰凉，打在脸上。希望像被浇灭的微弱火苗，只剩下缕缕青烟。他们拿着那部被视为“诈骗工具”的手机，站在雨里，与这个充满戒备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仿佛他们是从小说里刚钻出来的角色，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黄世强和杨娅这两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被保安那油盐不进、还反过来威胁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卧槽你大爷！给脸不要脸是吧！”黄世强眼睛一瞪，挽起袖子就要往岗亭里冲，杨娅也是柳眉倒竖，嘴里骂着难听的话，紧跟其后。
那保安见状，非但没怕反而拍桌而起“给脸不要脸怎么了？！”象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看吧，果然是来找茬的杂皮！他动作麻利地从岗亭里抄起了橡胶棍和防爆盾牌，同时按下了对讲机的调用按钮，对着话筒大喊：“门口！门口有人闹事！多来几个人儿！”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周明和李榆林脸色骤变。“黄世强！杨娅！住手！”周明低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凭借在警队练就的力量和反应，一把死死箍住黄世强的腰，将他往后拖。“跑！赶紧跑！”他冲着其他人大喊。
李榆林也急忙拉住还在叫骂的杨娅，王月和赵悦兵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架住杨娅的骼膊，强行把她往后拽。邵珊还愣在原地，看着突然混乱的场面不知所措，李榆林见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行人狼狈不堪，在保安“跑你妈嘞批你跑！站到！”的吼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保安的呼应声中，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写字楼局域，钻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狂奔了几分钟，直到确认身后没有人追来，众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周明松开黄世强，脸色铁青，胸口因喘息和怒气而起伏。他指着黄世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黄世强！你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吗？那叫扰乱公共秩序！甚至可能构成寻衅滋事！我们是要去警察局，但不是以被扭送的方式进去！你这一闹，只会让情况更复杂，让别人更觉得我们是神经病或者不法分子！”
李榆林也平复着呼吸，语气沉重地补充：“周队说得对。世强，杨娅，你们太冲动了。在‘梦’里，我是秘书，别人可能会买刘三江的帐。但在现实里，谁认识我？周队在‘梦’里是刑警队长，可万一现实里他不是呢？或者因为某种原因，他的身份暂时无法被证实呢？我们这样莽撞，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赵悦兵看着垂头丧气但仍不服气的黄世强，也轻声劝道：“世强，我们知道你急，但我劝你先别急，大家都急，但不能这样解决问题啊。”
王月一直沉默着，这时才幽幽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和更深的迷茫：“我现在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好象我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完全是从另一个世界凭空掉进来的……就跟我们‘梦’里那些冒险一样，被扔到一个陌生的时空。但是……”她顿了顿，眼圈微微发红，“但是在‘梦’里，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在关键时刻，总会有刘三江出现，他会保护我们，会带我们找到出路……可现在，我们没有保护了。”在梦里，甚至没吃过饭睡过觉。
她的话戳中了每个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失去了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引路人”和“保护者”，他们在这真实的、冷漠的、充满规则和戒备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
王月想到刘三江刚才那完全陌生的眼神，想到在“梦”中他对自己那份特别的温柔和保护，甚至那个落在额头的亲吻，心里一阵尖锐的酸楚，眼泪终于忍不住混着雨水滑落下来。他明明……明明是喜欢她的啊，怎么会突然就不认识她了？
邵珊看到王月哭了，懵懂地凑过去，仰着脸问：“月姐姐，你是不是想三江哥哥了？”她歪着头，努力思考着，“但是……三江好象不是哥哥呢……刚才在公司看到的，他好象……应该叫叔叔吧？”
童言无忌，却象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王月猛地一愣，其他人也怔住了。是啊，刚才在公司见到的刘三江，虽然面容依旧年轻俊朗，但那份沉稳冷漠的气质，那身妥帖的商务装扮，怎么看都是一个已经步入社会、至少二十五六岁的成熟男性。而他们这一群人，除了周明和李榆林看起来年纪稍大，其他的分明都还是高中生或刚成年的模样。
年龄的鸿沟，身份的差异，以及那份彻头彻尾的陌生感，让“梦”中的一切情感联系都显得更加荒谬和不堪一击。
雨还在下，小巷阴冷潮湿。他们不仅失去了过去，似乎连那份支撑他们度过“梦境”危难的情感依托，也在这个现实世界里，变得虚无缥缈，甚至可能从未存在过。一种比身无分文更深沉的绝望，开始悄然蔓延。而远处街道上载来的、属于这个正常世界的车流声和人声，此刻听来是如此遥远而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