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鱼,你倒是快着点儿啊!”
张小山三两口啃完手里的兔腿,一边抹着油嘴一边回头嚷嚷:“再磨蹭,说书先生讲仙人斗法的好段子可就赶不上趟了!”
他生得比付清浊壮实,跑起来却灵巧得象山里的野兔。
付清浊跟在后头,步子不慌不忙:“小山,你打小跟着张叔在林子里钻,镇上哪个孩子跑得过你?
“再说了,说书先生的醒木还没响呢,急什么?”
“醒木没响?”
张小山猛地刹住脚,转过身来,瞪圆了眼睛,
“隔着两条街呢,你能听见?”
付清浊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说:“我是听香满楼那边静悄悄的,猜着先生还没到。
“也是,”
张小山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往常这时候,前街早就闹哄哄的了。”
他把骨头往路边草丛一丢,用袖子蹭了蹭嘴,步子刚慢下来,却又一拍大腿:
“不对不对!去晚了只能挤在人堆后头,光看见一溜儿后脑勺!”
说着伸手就拽付清浊的腕子:“快走快走!”
付清浊拗不过他,只得跟着跑起来。张小山边跑边絮叨:“上回就是去迟了,啥也没听清……诶,你说今儿会不会讲青羽门剑斩黑风妖王那段?我听别人讲,说那可是真有其事……”
晨光通过巷子,落在张小山油光光的嘴角,也落在付清浊那双过分安静的眼睛里。
不远处,付清浊就被张小山拉扯的已经到了主街上,因为来的时间比往常早的多,所以香满楼门口人不是特别多。
“你猜对了,小鱼”
“今天,咱可得占个好位置”
“让前街那帮小子吃屁去吧”
“哈哈哈……”
张小山乐呵呵的笑着说
付清浊由着张小山一路拉着,主街上行人还稀稀拉拉的。因着时辰比平日早得多,香满楼门口还没聚起往日那般喧嚷的人堆。
“让你说准了,小鱼!”
张小山眼睛发亮,“今儿咱可算能占个前排好座了!让前街那帮小崽子干瞪眼去,哈哈哈!”
他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帮对头挤在后头跳脚的模样。
正说笑着,街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
两人扭头,见刘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院门前的槐树下,正朝这边招手。
张小山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整个临安镇,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这位老爷子就发怵。
不为别的,就为去年他爬树掏鸟窝,刘老爷子在树下忧心忡忡地劝,他嫌烦,竟朝下啐了口唾沫。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他爹耳朵里,回家后那顿竹板炒肉,疼得他三天没敢坐实凳子。自那以后,他见着刘老爷子就恨不得绕道走。
“小山,清浊,过来。”老爷子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推拒的意味。
张小山苦着脸,求救似的看向付清浊。付清浊轻轻拉了他一下,两人只得走过去。
“刘爷爷。”付清浊规矩地问好。
“刘、刘爷爷……”
张小山的声音细得象蚊子哼。
老爷子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付清浊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张小山那副想溜又不敢的窘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么早,是去听说书?”
“恩。”付清浊点头。
“怕是还没开讲吧?人还没聚齐呢。”
老爷子侧身让开院门,“进来坐坐,喝口水。我这儿有些新做的桂花糕,正好给你们垫垫。”
一听有吃的,张小山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垮下来——糕点是诱人,可眼瞅着说书先生就要落座,前排的位子……
“磨蹭什么,进来。”老爷子语气重了半分。
张小山一哆嗦,乖乖跟着付清浊进了院。张小山食不知味地啃着糕,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街上渐起的喧闹声——那是人开始聚拢的征兆。他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催。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老爷子才挥挥手:“去吧,别误了你们的事。”
两人如蒙大赦,起身道谢。张小山脚底抹油就想冲,却被付清浊拉住,规规矩矩行完礼,才一同离开。
等他们紧赶慢赶跑回香满楼前,心顿时凉了半截——楼前空地支起的棚子下,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前街那帮半大小子果然霸占了最好的位置,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台子,偶尔还得意地回头张望,仿佛在眩耀自己的“战果”。
张小山气得直跺脚,小脸涨得通红:“这群混蛋!定是故意早早来占位的!我……我要是会仙法,就让他们全都肚子疼,拉个干净!这样前排就是咱们的了!”
他说得咬牙切齿,眼里闪着孩子气的愤懑与不甘。旁边的付清浊听着,心里不知怎的也生出一丝微妙的共鸣——前排的视野,清淅的故事,谁不想要呢?
这念头一起,他忽然感到体内深处某个沉寂的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极细、极寒,肉眼凡胎绝难察觉的黑色气息,悄无声息地从他指尖逸出,随即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化作数十道更细的丝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精准地飘向前排每一个嬉笑聒噪的少年,悄然融入了他们的后颈。
付清浊自己并未察觉异样,只是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魔君残魂在识海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耗费这丝来之不易的魔元,陪孩童玩这等把戏,简直荒谬。但……看着那帮碍眼的小子,他心底那点属于魔君的乖戾,竟也觉着舒坦。
不到一刻钟,前排人群中,一个胖乎乎的少年突然捂住肚子,脸色古怪地“哎哟”一声:“我、我肚子疼……得去茅房!”说罢弓着腰,急匆匆挤出人群。
象是开了个头,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此起彼伏的呼痛声和告急声响起。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排那二三十个少年竟跑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一排空荡荡的条凳。
张小山目定口呆,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我……我这是说中了?还是做梦呢?”
付清浊也愣住了,看着瞬间空出来的前排,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隐约闪过一个模糊又惊人的念头。但他随即摇摇头,将这念头压下,只当是巧合。
“还愣着干嘛?”张小山率先反应过来,狂喜地拉住他,“快!好位子空出来了!”
两人慌忙挤过去,在最中间的位置坐下。刚坐稳,说书先生便撩袍登台,醒木“啪”地一声脆响。
“今日,咱就讲讲那‘青羽剑仙,一剑荡妖氛’的段子!”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张小山兴奋得直搓手,付清浊也微微挺直了背脊,将那点疑惑暂时抛诸脑后,目光投向台前。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刘老爷子不知何时也踱步到了人群外围。
他苍老的目光缓缓扫过空了大半的前排,又落在付清浊挺直的背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只是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棚子外,阳光正好。
方才那群匆匆奔往茅房的少年们,此刻正一个个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陆续回来,互相抱怨着“邪了门了”、“定是早上乱吃了东西”,浑然不知那“邪门”的源头,正安然坐在他们梦寐以求的前排,听着最精彩的故事。
香满楼二楼,一扇虚掩的窗后,李龙海的目光穿过人群缝隙,若有所思地在那两个并排而坐的孩子身上停了停,又转向远处刘老爷子的身影,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合上了窗扉。
故事听罢,回家的路上,看着神采飞扬的张小山,付清浊的嘴角也流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是这样的!
对他好的每一个人,付清浊都记得,自己会看着他们安好而笑,会因他们欢喜而暖。
因为这份情太少,至少对自己而言,太过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