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染青第二天醒来,从头到脚的难受。她抱著薄被坐起来,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对於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她並非一片空白,只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一点点地拼凑起来,却依旧凌乱。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习进南甩门离去的那一刻,但是对於她昨晚说了什么,她已经基本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醉酒之后很爱说话,似乎是把最近憋闷在心里的很多话都说了出来。可是是以什么方式说出来的,是以什么口气说出来的,以及她是告诉了姚蜜还是告诉了习进南,这些记忆都是混沌不堪。
但是,话虽然说出来,她却没觉得轻鬆。她似乎提到了很多人,聂染兮,姚蜜,习进南,陆沛,接下来脑海中晃过的就是习进南冰冷的神色,似乎是气极,仿佛连眼角都满含冰霜。
其实习进南含笑的样子最好看,仿佛冰雪融化,眉眼十分温暖,气定神閒,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魅力值直往上飆。不过她最近见到这种表情的机率越来越小,印象最多的似乎都是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连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都渐渐消失。
钟錶已堪堪指向九点半,而她头疼难耐,果然是宿醉的坏处。
臥室內静悄悄,聂染青瞥了眼高跟鞋,赤脚走了出去。
外面依旧静謐,环顾四周,到处不见习进南的踪影,甚至一点痕跡都没有。只有客厅飘窗上那盆漂亮的吊兰四处攀索著自己的领地,是除了她之外唯一的生物。
她昨晚睡得迷糊又迷茫,都不知道习进南到底是昨晚离开还是於今晨才离开。取出手机,简讯息没有,电话也没有,信號和电池倒是满格。聂染青扔下手机去给自己倒牛奶,心想,这样暂时见不到面似乎也好,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跟他昨晚若是吵架了,那今天肯定会对望无言,而最近两个人的关係又摇摇欲坠,这次冷战还不定又会冷到什么时候,这情景多难办,连习进南自己都不一定能处理得了。
外面是十足艷阳天,聂染青思索该如何打发度过一天。和习进南吵架后,她不想独自呆在家中,这会给她一种被遗弃的闺怨感觉。
回忆起来,她和习进南结婚以后,娱乐节目真是少得可怜。看电影这种事,一般都是她和姚蜜一起去。至於逛街品小吃去买日常用品,更是不必烦扰习某人。她和习进南的兴趣天差地別,这从度蜜月回来就开始显现,但是这些似乎又构不成障碍,一般都是你修你的阳关道,我做我的独木桥,中间若是有交流,无非就是她去给他送盘水果,或者他喊她出去吃饭。
聂染青收拾完毕下楼。走到小区门口时,正看到陆沛与门卫问询,两者四目相对,都是愣了一下。
下一刻陆沛几步走过来,站定。高大身躯遮住视线,他垂著眼睛看她,犹豫片刻,微微苦笑:“不管你信不信,今天我並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有个朋友也住在这小区。”
聂染青嗯了一声。
他打量她的脸色,又说:“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睡得很好。”
陆沛一点头,又说:“我已经和聂染兮离婚了。”
他讲这话时语气平静,透著一股解脱的轻鬆。聂染青愣怔之下,噢了一声,跟著也是无话。
“你现在要去哪里?有空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你不是要去拜访朋友?”
“不著急。”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小区对面的茶座中,一人一杯裊裊热茶。
聂染青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或者说,她现在的心情已经不像陆沛刚刚回国时那样激动。就像一杯热茶,放得久了,就慢慢冷掉。
也许是他刚回国时,她执念想要当初的一个答案。现在答案已经从聂染兮那里得到了,剩下的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陆沛也是默不作声,良久才淡淡开口:“聂染兮昨天提前去英国了,没有让人送她。”
“嗯。”
“下周我会离开,去香港工作。”
聂染青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深邃,却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一个师兄的同学在那边,师兄认为我適合,推荐我去。我已经答应。”
聂染青將他的话消化了一会儿,低声说:“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两人又是沉默。
“你”陆沛欲言又止,还是说出来,“你恨不恨我?”
“以前当然会,现在么”聂染青捧著茶杯,不想去看他的神情,“其实你当初不应该瞒著我。即使你爸妈让你娶聂染兮,你那时告诉我,也比现在让聂染兮告诉我更好,就算我当时难以接受不肯原谅你,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陆沛低低嘆息一声。
“当时爸妈本来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可是后来聂染兮先得重病,接著跳楼,假如这样就算了,可是第二天爸妈就告诉我,公司已经顺利度过难关,聂染兮拿父母压我,长辈也要我妥协,我我当时確实是不知要怎么办。”
聂染青笑:“聂染兮说得了重病你们就这么相信?她得了什么病就能逼出结婚这把筹码?还能去英国?”
陆沛慢慢地组织语言:“这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去英国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隱瞒。她有个同学,从高中一路追到大学,是那家医院院长的儿子,从聂染兮生病住院到出院再到去英国,都有他插手。后来去英国,不光是因为想离开,还因为那个同学去了英国,他能帮她隱瞒真相,包括拿药和换药,以及按时去体检。”
聂染青又笑了一下:“果然够复杂,那她这次去英国呢,又是为了什么?”
陆沛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去找那个人。”
聂染青收了笑意,面无表情评价:“真是个疯子。”
隔了片刻,陆沛再次轻声开口。
“和她结婚,你没在。其实连仪式都是急匆匆的,虽然你们在筹办婚礼的时候我们也在筹办,可是除了婚纱戒指,別的一切从简。我没想到你会赌气结婚。你妈压著我妈,我妈又给我做工作,我答应得那么快,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简直是悔到肠子青。我没想到聂染兮会把我答应的话录下来,我也没想过自己能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你大概从没注意过,我无名指上从来没戴过戒指。”
陆沛十指交握,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重抬起头来,看著她,眼神幽深,像是藏著千言万语。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祝福了一句:“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过得好。
其实聂染青还有很多没问,比如你和聂染兮结婚三年,期间过得好不好;比如三年前,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会这么后悔;比如你现在然而直至等到茶凉,她也只是短短说了一句:“你也一样。”
陆沛不久后先行告辞,留下聂染青一人。她自己又待了不短时间,直到外面染上轻微雾色,街灯渐次亮起。期间她突然想给习进南打个电话,想了想又作罢。她依旧没有在他工作时间打扰他的习惯,而且似乎一次都没有。况且,假如电话真的通了,该说什么?说你今晚还回来吃饭么还是说你今晚还回来睡觉么?他们两个之间含蓄惯了,以前便不存在这些问话,现在冷战,更是不可能。
聂染青到家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回来。电话简讯也依旧欠奉,聂染青把手机隨意扔到一边,自己去了浴室洗澡。
其实总的来说,和习进南结婚,至今似乎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好。她和习进南出去的时候,配合应该算是默契的。他们有个狼狈的开始,有个相对平淡的过程,但是这並不意味著缺乏情调。
女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可是男人认真起来却是会迷死人。这是姚蜜有次在贴吧里看到习进南被偷拍的一张照片后发出的感嘆。照片具体是个什么样子聂染青忘记了,只记得照片里习进南的目光深沉而专注,唇微微抿著,一丝不苟,思考的模样十分让人心动。姚蜜更是成了星星眼,她给聂染青念著后面的跟帖,说:“假如习进南用这种目光看女人,对方一定得死,並且是心跳过快而死。” 聂染青当时笑得不行。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也许习进南是真的怕担上杀人凶手的罪名,反正他似乎从来没用过这种目光看过一名女士。他的目光通常都是漫不经心,那一双漂亮的眼,在任何人的身上似乎都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
一般而言,聂染青若是想做什么,习进南如果想反对,除了直接否定,还会用一种曲折的路线。他会先夸奖一番,然后趁著她飘飘然的时候,再用一句“不过我觉得这样做可能会更好一些”把话题拐回来。
这说好听点就是打针之前先消毒,习进南说得再委婉,做起来还不照样雷厉风行。
有次习进南想换车,坐在床上看汽车杂誌。聂染青隨意看过去,中意了一款白色的车子,手指过去,习进南瞅了一眼,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说:“挺漂亮。”
聂染青那个时候已经基本摸透了他含蓄的反对方式,他说完都不带表情也就代表其实他並不欣赏,聂染青斜眼看他,她就不信接下来他没话说。
果然,他指著另外一辆深蓝色的车子说:“其实我觉得这款也算是不错。”
无关车辆顏色,聂染青见了习进南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就恼火,於是刻意刁难:“不是说这种车子驾驶起来会不舒服么。”习进南又指著另外一款:“你指的应该是这个牌子的车。”
聂染青更加恼火,她更近地凑过去,扒著他的胳膊,抽过他手里的杂誌,坐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假装不经意地在习进南的胳膊上扭了一把,这才隨手翻了几页,指著另外一辆黑色的车子:“这辆总该不错吧?”
她不过就是隨意翻到了一页,隨意地指了一辆还算顺眼的,既然价格高得离谱,那车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她也就是隨口说说,反正习进南不会听取群眾的意见。
然而他们挨得太近,聂染青刚刚沐浴完,只穿了一件低胸的丝质睡衣,她低著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自己却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良久没得到回答,於是抬眼看他。
习进南的目光已经十分深邃,而且下移到了不可说的地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以至於聂染青一下子就把杂誌扔了,“嗖”地就钻进了薄被。
他前一天晚上把她折腾得不轻,害得她上课差点迟到,所以聂染青十分戒备,语带威胁:“习进南,我告诉你,你今晚要是敢再来,你就不叫习进南!”
她在匆忙之间竟然能把被子裹得十分紧,习进南尝试了两次都失败,於是耐心渐渐告罄。索性连人带被地抱到怀里,聂染青还没来得及反抗,他的手就这么顺著她的后背探进去,聂染青被被子裹得挣脱不得,无奈中很诡异地想到了一个词,作茧自缚。
眨眼他就已经把被子拆了去,並且顺势压了上来,聂染青回神的时候已经被他困住,想出声也被他封住,她的睡裙也被他堆在胸口,习进南在她的嘴角轻轻地呵气,笑得十分愉悦:“我不叫习进南,那我叫什么?”
他的一只手虚拢住她的柔软,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游移,聂染青觉得自己的理智在被迅速燃烧殆尽,她勉强回击,咬牙切齿:“猪!”
习进南倒是笑意满满,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揉捏,然后慢慢下滑,路过敏感地带就激起了她一串的战慄,他笑得十分可恶,带著恶意的诱哄:“嗯?我叫什么?”
聂染青简直被他折磨得要疯了,她瞄准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上去。
口感极好,简直不愿放开,而且她四肢被他困住,也只有动口。结果等她放开,却招致了习进南更加肆意的逗弄。聂染青后悔不迭,行动不得自由,只好继续动口:“狼猪!”然后还不忘解释,“又是狼又是猪!”
习进南乐不可支,还是不肯放过她,聂染青甚至觉得他上了癮,只是听到他接著问:“我叫什么?”
他刻意带著恶趣味的探索简直让聂染青欲哭无泪,他却还是一遍遍地问,聂染青在他的手里被迫弓起身子,脑中爆炸般一片空白,她简直想尖叫,到最后只好不得不屈服恶势力:“老公。”
接著他便是低低一笑,而她连负隅顽抗都没了力气,任由著他长驱直入。
他们本来是在看车子,结果却歪了事。到了周末,两人去车行,习进南买的却是那晚她最后指著的那辆黑色车子。她问他为什么不买深蓝色那一款,习进南给的解释是:“你不是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她说不出口我就是想跟你反著来,其实跟车子无关。
他说:“选你喜欢的。”隨后又在她耳边补充一句,“咱们家夫人为上。”
“”
这是他们结婚两年左右的时候发生的事,其实距离现在时间並不长,可是聂染青却觉得十分遥远。大概最近事情发生得有点多了,不只人长了见识,连时间都变得漫长,原先那些难得和谐的场面近来都已被拋诸脑后。
她在浴室泡了不短的时间,直到有点头晕了才出来。天色已经很晚,而习进南还没有回来。
她隱隱感到了不安,急於想找到习进南。聂染青打电话过去,却是一个柔和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聂染青呻吟一声,扶著额头歪在沙发里。
她確定习进南是在闹脾气。
最近她心情低落,习进南的脾气也似乎更加坏,耐心也跟著变少。他平时话语就吝嗇,一个字能解决的话,绝不会说两个字,而这几天他的话更是少。
可是她找不到他,也就无从下手。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钟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有回来。聂染青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著。她最喜欢胡思乱想,习进南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让她觉得气愤又不安。她睁著眼,趴在枕头上,脸被挤到扁。
窗外夜色如水,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让她很诡异地再次想起以前。她从小睡眠良好,大人们都说没心没肺睡得好,而她小时候不知比现在囂张跋扈多少倍,甚至在高中都十分活跃。当时她心思单纯,確实是没心没肺。只要不见聂染兮,她就会笑得十分开心。而因为她所有想要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信手拈来,所以也並不珍惜。当別的尖子生都埋头苦读的时候,她却按著脑海中清晰的印象画著陆沛的笑脸。
所以当很多东西一下子失去的时候,聂染青开始一日日的失眠。於是她更加相信大人们的话,没心没肺才能睡得好。
新婚的那段时间,她常常做著噩梦,那些日子她虽和习进南同床共枕,但却都是背对著背,直至有一天,她再次捂著胸口惊醒。那天似乎是他们僵硬关係的转折点,习进南拥著她,絮叨著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她在那些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中慢慢放鬆,接著是关灯,他们维持著那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聂染青不得不承认,她后来在习进南的怀里確实是觅得了几日好睡眠。
她想到这里,忽然有了衝动和勇气,想和习进南当面说一些事。儘管这些事她尚未理清,可是她確信十分重要。
她睁著眼想了一夜,直到天明闹铃响起,她的衝动和勇气渐渐磨光,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中烧。
她若是外出都会向他报备,可是他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一天。手机除了闹铃没发出別的声音,聂染青皱著眉扫过去一眼,懒得再去打电话。
次日一个白天消磨过去,房子里仍是她一人,习进南还是音讯全无。聂染青跟著赌气,晚餐没吃直接睡觉。直至睡到半夜,再醒来时旁边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聂染青彻底拜服了习进南,心中设想了一百种方法,等他回来的时候收拾他。
她下床去找食物,刚刚打开臥室的门就闻到一股烟味。
她对烟味敏感,不由得心中一跳。客厅並没有开灯,聂染青看向楼下,待適应了黑暗,总算看到习进南。
他似乎正坐在沙发上,因为有微弱的光亮在那个地方明明灭灭,如同即將断流的溪泉一般脆弱。
聂染青慢慢走下去,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她却觉得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她十分佩服自己,居然在他的注视下走得十分稳妥。
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心中想法一一迅速掠过,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抿著唇看著他,习进南稍稍动了一下,却依旧是沉默。
这种沉默在黑暗里格外磨人,聂染青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莫名地慢慢绷紧。
“染青,”习进南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並且听起来疲惫不堪,“我们离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