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还是太年轻!不懂这里的门道!”何大虎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
“这都是共识!默契!懂不懂?
上面也知道咱们基层不容易,只要不过分,截留一部分补充经费,或者给兄弟们发点辛苦补助,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你倒好,直接给我捅个底儿掉!”
他摸着下巴,纠结了半天,象是割肉般痛心疾首地说:“这样!退一步!
医疗费在这里面扣了,那根大黄鱼也留下!
其他的,零钱、小黄鱼、票据什么的,你都报上去!这总行了吧?”
一根大黄鱼(十两),按黑市价折算,差不多能顶一千块,这可是一笔巨款了!
王志远闻言,镜片后的眼睛里露出毫不掩饰的鄙视:
“所长,您这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啊。就算按您说的‘共识’,可以适当截留一部分,也没有自己留下大头,只给上面交两根小黄鱼和那点零头的吧?
这跟全吞了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把赵局长和上级领导当傻子糊弄吗?您就不怕赵局长知道了,亲自过来找您‘谈心’?”
何大虎脖子一梗,不屑地冷哼道:“切!我怕他?他老赵见了我,指不定谁怕谁呢!
少废话!就按我说的办!让你这么写就这么写!没事就出去吧,我还要‘忙’呢!” 他挥挥手,开始赶人。
王志远心里疯狂腹诽:“你忙?你忙着在椅子上补觉吧!”
但面上还是只能立正敬礼:“是!” 拿起那份让他良心不安的资料,转身出去了。
没清净多一会儿,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了。
“咚咚咚。”
“进。”
韩卫民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神色。
“所长,还有个事得跟您汇报一下。就是……那个张红梅,您看现在怎么处理?”
何大虎头也没抬,不在意地说:“不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吗?她就是个被卖的可怜人,跟案子没关系。
按程序,该放就放了呗。这还用得着专门来问我?”
韩卫民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无奈:“本来是这样的。
手续都办完了,我们也明确告诉她可以走了。但是……她现在赖着不走了。”
“什么意思?”何大虎终于抬起头,一脸疑惑,“什么叫赖着不走了?”
韩卫民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啊,所长!
我们跟她说‘张红梅同志,你现在自由了,可以回家了’,说了好几遍,她就是站在原地不动,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走。
后来还是内勤的王姐她们几个女同志耐心跟她沟通,才问出来。”
他叹了口气,“她说,她现在已经没有家了。
就算我们把她送回农村老家,她那狠心的爹肯定还会想办法把她再卖一次,换钱给她那两个弟弟。
这次她是运气好,碰到了周勇这种还算‘讲规矩’的(没往死里折磨她),下次万一被卖给什么缺德带冒烟的人家,那真是生不如死。
她说她不想再过那种任人摆布的日子了,但她也不想死,她就想活着,象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他奶奶的!”何大虎听得心头火起,猛地拍了一巴掌桌子,也不知道是在骂那狠心的爹,还是在骂什么,或者两者都有。
“那怎么办?咱们这是人民公安机关,是执法机构,不是社会福利院或者收容所!
把她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要是以后谁都学她这样,遇到困难就往派出所一赖,咱们还办不办案了?!”
韩卫民低着头,小声嘟囔:“所以才来找您拿主意嘛……我们……我们也没辄了……”
“他奶奶的!”何大虎又骂了一句,没好气地瞪了韩卫民一眼,
“你们倒是会甩锅!棘手的问题全往我这儿推!”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来。
给这姑娘找个工作?别扯了!现在一个正式工作指标多紧俏啊!多少城里青年都还在家待业呢!谁给她解决户口、工作关系?这笔钱和人情谁出?
按理说,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移交给街道办。
但按照一般流程,街道办大概率也是联系其原籍,把她遣送回去。
可正如张红梅自己担心的,回去等着她的很可能就是第二次被卖,说不定这姑娘在半路上就想不开自我了断了。
好一点的结局,或许是街道办看她可怜,给她安排个临时扫大街的活,但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在城里干这种活,以后会碰到什么事,谁能保证?
他沉吟片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一句:“咱们所里……后厨那边,还缺人手吗?洗菜、打扫卫生之类的?”
韩卫民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之前那副为难的样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嘴里发出“恩嗯嗯”的声音。
何大虎看着他这副模样,再联想到刚才王志远那份“耿直”的报告,顿时明白过来。
他眯起眼睛,眼神危险地盯着韩卫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呵……好家伙!你们这是早就商量好了,挖好坑等着我往下跳呢吧?!”
韩卫民脸上立刻堆起讪笑,搓着手道:“嘿嘿……所长,要不说您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呢!
我们几个私底下商量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到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您这一下就想到点子上了!怪不得您能当领导呢!这眼光,这决断力……”
“滚滚滚!”何大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马屁,没好气地挥挥手,
“少给我戴高帽!我警告你们,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以后这种擦屁股的麻烦事,少往所里揽!听见没有?!”
“好嘞好嘞!所长您放心!保证没有下次!那……我这就去跟张红梅说,再跟后厨老张打个招呼?” 韩卫民如蒙大赦,连忙确认。
“赶紧去!看着你就烦!”何大虎嫌弃地摆摆手。
韩卫民嘿嘿一笑,敬了个礼,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办公室。
没过一会儿,何大虎就隐约听到外面办公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欢呼,似乎是王姐她们那几个女同志的声音,显然是为张红梅找到了一个暂时安身之所而感到高兴。
何大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这所长当的,抓贼破案不算,还得兼职给人安排工作、解决人生困境……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