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在黑暗中呐喊，但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响。
他意识被禁锢在一片虚无里，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刺骨寒意在蔓延，这是维生凝胶强制进入休眠时的体感，乌鸦感觉自己的思维正被一点点冷冻。
他用力挣扎，试图抓住点什么，最终只抓住了恐慌。
一幕幕昔日荣光，在乌鸦的脑海里闪回。
他曾带领小队在尸潮中七进七出，硬生生救回了徐家重要人物；
也曾潜入远川能源的腹地，窃取机密文件，在敌人追杀中艰难逃生；
他还在钢城的熔炉旁，亲手拧断了重锤武装一名高级军官的脖子。
每一次，他都将命押在赌桌上，为核子集团赢回一个个筹码。
这二十年，乌鸦从一个底层的外勤特工，一步步爬到战斗主管位置，代价是手上沾满的血污，与身上永不褪去的伤疤。
授勋仪式上，爱德华部长亲自为他佩戴那枚象征最高荣誉的“核星”勋章，郑重地说：
“乌鸦，你是集团的利刃。”
二十年功勋轻如鸿毛，最终换来一个“有重大嫌疑”的标签。
为什么就不信我，为什么
这股迷茫，很快被怒火取代。
他恨！
恨爱德华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更恨他那双审视又怀疑的眼！
还有那个张大凡！
他也恨这个杂种，这只从七百年前爬出来的臭虫，用一个拙劣苦肉计，就将自己耍得团团转，让他沦落至此。
背叛，愚弄，羞辱
所有情绪在他脑海中滋生，汇成一股纯粹的毁灭欲。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沦落到这地步？
凭什么那群高高在上的家伙，还能安然无恙？
既然我不好过，那就都别过了！
他要复仇，要破坏，要毁掉一切！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中响起。
“汉密尔顿，终于找到你了。”
那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这些天辛苦你了，你的使命完成了。”
乌鸦意识猛地一滞。
汉密尔顿，是谁？
他对这名字很陌生，但很确信，对方说的是自己。
我名字什么时候叫这个了，我明明叫，等等叫什么来着？
“你是谁？”他尝试发问。
“汉密尔顿，这是你的名字，我们刚帮你解除记忆封印了。”
“什么？”
没等乌鸦反应过来，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入脑海。
陌生街道，陌生面孔，陌生童年。
梦城，森阪网络，特工训练，卧底潜入计划
“年轻人，你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没有名字，没有过去，你唯一的身份，是森阪网络最锋利的匕首。”
“这几年，你表现得很出色，现在你的使命，是潜入核子集团，成为他们的一员，然后，等待唤醒。”
一个叫“汉密尔顿”的幽灵，正试图侵占他的一切。
不！
这不是我！
乌鸦的意识发出无声咆哮，认定这些虚假记忆，是敌人的阴谋！
他疯狂检索这段记忆，试图找出反驳证据，找出一些破绽。
可无论他如何翻找，都找不出一丝破绽，他过往的所有经历，所有引以为傲的功绩，都被“汉密尔顿”这个幽灵重新诠释。
乌鸦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竟被篡改了所有关键情节，整个人不寒而栗。
他找不到任何证据反驳。
“你的前半生，就是如此。”
那道苍老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平静，做出了最后判决。
“这就是你，汉密尔顿。”
乌鸦的意识开始动摇。
他的前半生，真的是这样？
“是的，这就是你，汉密尔顿。”
“我”
“汉密尔顿，爱德华已经发现了你的间谍身份，所以他才不相信你的任何话，更不会理会你那些‘内部高层陷害’的无稽之谈。”
这番话，劈开了乌鸦的所有迷雾。
原来是这样。
难怪部长始终对他抱有戒心，无论自己如何表露忠诚，都换不来完全信任。
不是猜忌，也不是派系斗争，而是他早已暴露。
他错怪了爱德华。
原来自己确实是间谍。
一个提线木偶，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为谁而舞的滑稽小丑。
就在他心如死灰之际，苍老声音多了一丝歉意。
“汉密尔顿，我们的人拼尽全力，想把你救出来，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科宾、夜枭、蝰蛇我们折损了无数人，付出惨重代价，最终还是没能靠近你所在的医疗部。”
科宾、夜枭、蝰蛇这些在特训中让他无比熟悉的名字，如今出现在了阵亡名单上。
乌鸦的意识中，那股滔天戾气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归属感。
他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弃子。
在他不知道的阴影里，始终有一群同伴在为他奋战，甚至为他牺牲。
“很抱歉，我们的人已经尽力了。”
苍老声音带着一丝沉重，还有少许怒意：“根据我们的情报，核子的人，要将你的大脑拿去改造成‘湿件’。”
“没关系了。”
乌鸦产生一丝认命的坦然。
“我已经没了身体，变成这副浑噩模样，做成‘湿件’也好，把我扔进那些玻璃缸里，成为主脑的一部分吧，我无所谓了。”
至少，那是一种相对体面的终结。
“汉密尔顿。”
苍老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
“你以为，被做成‘湿件’，就是把你放进缸体里浸泡，成为那六十万颗脑袋之一吗？”
乌鸦的意识停滞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
“我们刚破解了核子集团的一份加密文件！一份专门针对你，由亚当易斯亲自提议的最终处置方案！”
亚当易斯？
乌鸦的意识为之一震。
这个在集团内部处处与他作对，视他为眼中钉的竞争对手！
“在核子集团眼中，你是一名‘高价值’间谍，为了起到震慑效果，他们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更不会让你成为主脑的一部分，避免你窃取到更多机密。”
“他们会将你的大脑，植入行政区的基层卫生间里，安置在一台最新款的智能便池传感器中！”
“”
乌鸦的思维瞬间空白。
“每一天，你的大脑都会得到最充分的‘浇盖’，用来实时检测排泄物的各项化学成分，然后为每一位如厕的成员，自动生成一份健康报告。
“文件里还强调，你将成为核子集团有史以来最高效、最廉价，也最卑贱的生物传感器！”
轰——！
愕然，荒诞，乌鸦彻底怒了。
他当然知道这种极尽羞辱的手段，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只有亚当易斯那种心理扭曲的杂种，才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手段！
“爱德华部长，已经批准了。”
苍老声音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宣读一份最终判决。
“啊啊啊啊——！”
如果乌鸦还有身体，整张脸一定涨成了紫红色。
他状若疯癫，低声怒吼：“这是对我人格的终极侮辱！”
苍老声音再响起，让火烧得更旺。
“这个便池位会贴上一个专属称号，叫‘乌鸦喝水’，或者‘乌鸦解馋’。
“按照投票人数，他们更喜欢后者，因为‘解馋’的适用范围更广。”
乌鸦简直气炸了，已经说不出话。
“汉密尔顿，我们森阪网络的特工，可以被杀，可以在任务中光荣牺牲，但绝不能被如此侮辱！
“你是我们梦城的骄傲！是我们的大英雄！如果我们的大英雄，最终归宿是成为敌人便池里的一块传感器，那也太侮辱，太过分了！”
“我汉密尔顿，绝不接受！”
乌鸦在虚无中咆哮：
“我要报仇！我要毁了这里！毁了核子的一切！绝不能让这群杂种得逞！”
“是的，你说得对。”
直到此刻，乌鸦才意识到，森阪网络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带着一丝急切和恳求：“你们森阪的人，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吗？”
“很难。”
苍老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核子集团的总部，是废土之上最坚固的堡垒之一，我们的人进不去。”
绝望攫住了乌鸦。
“但是”
苍老声音话锋一转，“我们想到了一个计划，或许可以重创核子主脑，甚至让核子总部陷入瘫痪，这样一来，我们的人就有机会将你救出来了。”
“需要我怎么做，你们快说！”
“具体是这样的”
乌鸦屏息凝神，将整个计划的细节全烙印在脑里，每一步都具备风险，却堪称疯狂。
可这正是他想要的。
“我能做到。”
他感受到一股复仇快意“请让我试一试！”
“汉密尔顿，我们相信你能做到。”
苍老声音带着一丝欣慰，“放心，我会全程指引你，让你不会迷失方向。”
行动即将开始。
乌鸦的意识没法平静下来，始终处于诡异的亢奋状态。
但他没有察觉出来。
出于一名特工本能，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行动时我该如何称呼您？”
对面沉默了。
那道苍老声音停顿了很久，像在认真思考，随后缓慢开口：
“我没办法提供真名，只能告诉你一个隐蔽代号”
“光头强。”
乌鸦默默记住，开始了正式行动。
他首先感到一股陌生意识，猛地涌入自己大脑，脑袋逐渐发烫。
“不用担心，你的大脑在超频。”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乌鸦的感知一点点穿透了维生凝胶，穿透了脑舱的金属外壳，继续向外蔓延，最终完整覆盖了整个医疗室。
他“看”到了墙角监控探头，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复杂管线，也看到门外那两尊装甲兵。
“渗透门外左边的那个。”
光头强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沉稳而清晰，“一定是左边的，因为右边那个马上要换岗巡逻，不要碰。”
“收到。”
乌鸦没有迟疑，将自己新获得的庞大感知力，全聚焦在左边装甲兵身上。
意识切换后，他感受到钢铁的沉重。
他不再是被困容器里的大脑，而是一台杀戮机器。
动力核心在背后嗡鸣，液压关节传来细微震动，手中的机枪坚实厚重。
他的金属手指在扳机上收紧，只需要一个念头，枪口火舌能摧毁眼前一切。
“汉密尔顿，稳住情绪。”
“明白”
乌鸦忍住了这股杀戮冲动，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很好，汉密尔顿。”
光头强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现在，靠近远处走廊的清洁员，控制他，一点点往前走。”
清洁员并不是人，本体是一台自动清洁车，里面内置了一颗人脑。
乌鸦立即照做。
他脱离了装甲兵的躯壳，跨越到三十米外的清洁员身上。
控制住清洁员后，他回头，却见那名装甲兵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放心，我们已经控制住他了，你尽管往前，但不要走那么快。”
“好。”
乌鸦操控着清洁员，缓慢往前驶去。
新的视角有些低矮，视野里还迭加着清洁路线和污渍分析数据。
“停，不能再往前了。”
光头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警示，“你的脑波热点正在减弱，信号快断了，你需要继续感染前方的人，对，就是那个穿白衬衫的公司文员。”
乌鸦的目光，锁定在走廊尽头一名正在倒咖啡的文员身上。
他识得这种人，穿着体面制服，坐在舒适办公室里，总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俯视他们这些满身血污的工具。
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
乌鸦心中闪过一丝轻蔑，悄无声息地侵入那名文员的大脑。
对方身体只是微微一颤，便恢复了正常，眼神重新恢复神采。
随后，乌鸦推开门离开，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检查站。
这里是通往b区的唯一通道，两名身穿外骨骼的卫兵拦住了他。
“身份验证。”
乌鸦抬起手腕，将腕部的员工芯片在贴上扫描仪。
身份：c区档案管理员】
权限：三级权限】
状态：通行】
他穿过闸门来到b区。
这里光线更明亮，空气也更清新，穿着各式制服的高级职员行色匆匆。
按照光头强的指示，他下一个目标是一名正在巡查的监察员。
对方的胸前徽章，昭示着他四级权限的身份。
乌鸦悄无声息地靠近，随后意识汇聚，又一次完成了附身。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走向核心区域。
“左转，进入三号电梯，里面有一位重要人物可以控制。”
光头强的声音适时响起。
乌鸦听了后，走进电梯，里面果然站着一名西装革履的公司高管，正低头看着腕部面板。
电梯门闭合后，意识完成一次转移，乌鸦跳到了这名高管身上。
而监察员也被“光头强”远程控制住，继续对外发送着脑电波。
“汉密尔顿，你速度要快一点，现在感染的人越多，我们操控的难度就越大，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好，我知道了。”
乌鸦操控着高管身体，走出了电梯。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保养得很好，步伐有力，身上散发着昂贵古龙水味道。
就这样，乌鸦连续感染了十几名身份各异的核子成员，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五十米。
他穿过走廊，来到一处圆形闸门前，这是通往主脑区域的最后一道关卡。
乌鸦看到一名维保专员正从侧门走出，没有丝毫犹豫，意识再次跳跃。
最后，他操控着维保专员的身体，走进了主控室。
维保主管是一个八十岁的中年男人，微胖，头发稀疏，正背对着他，在光幕面前下达指令。
“更换b37区阵列的营养液，流速调高5，氧气注入20。”
维保主管话音刚落，身体猛地一僵，眼神变得空洞。
过了一会，维保主管走出监控室。
他经过一排排装甲兵和机枪哨塔，来到一扇厚达两米的圆形合金门前。
他将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识别器上，随后，视网膜和声纹验证也逐一通过。
“身份确认，五级权限。”
“欢迎您，霍尔主管。”
伴随着一阵机械咬合声，和轻微的液压泄气，厚重合金门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道蓝色的能量屏障，正发出轻微“嗡嗡”声。
乌鸦，终于看见核子主脑的真容，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地下空洞，穹顶高不见顶，却往下垂落了无数根光缆和营养管。
数以万计的巨大玻璃水箱，在灯光下整齐排列。
每一个水箱里，都浸泡着成百上千颗人类大脑，通过电极和线缆串联，共同构成核子集团的主脑矩阵。
一只只体型庞大的仿生章鱼，在狭窄过道中无声穿梭。
它们挥动着机械臂，检测每一个大脑活性，更换浑浊营养液，或是将那些彻底死亡的脑组织清理出去。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液体循环的咕噜声，还有机械臂运作的轻微声响。
这景象既宏伟又壮观，却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感。
乌鸦曾以为，自己的最终归宿，便是成为这六十万分之一，成为这片意识海洋里，一滴不起眼的水珠。
但他真正的归宿，是成为便池里的污秽海洋，被大量水珠浇在脑袋上。
天差地别。
那一瞬间，无尽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光头强，能满足我一个条件吗？”
“你说。”
乌鸦的声音冰冷如铁，“如果有一天，你们森阪的人抓住了爱德华、亚当易斯，还有那个叫张大凡的杂种”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怨毒。
“一定要将他们的脑袋，也塞进便池里，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这种生不如死的屈辱滋味！”
光头强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笑意。
“我答应你。”
得到许诺后，乌鸦的意识不再有任何迟疑。
他控制着维保主管的身体，走到主脑核心区的最后一扇屏障。
那是一道由高强度电磁场构成的无形之门，任何未经授权的生物体只要靠近，都会被分解成分子。
乌鸦输入光头强提供的最后指令。
“嗡——”
屏障发出一声嗡鸣，随后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无声消散。
几乎同一瞬间，整个地下空洞响起了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
红光爆闪，刺耳蜂鸣撕裂一切！
乌鸦的意识，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庞大的海啸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那是一股纯粹的精神风暴。
在这伟力面前，乌鸦的个人意识渺小得如同沙尘。
他没能感受到任何痛苦，便被这股海浪拍碎，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维保主管的身体猛地一颤，僵在原地，眼神已变得空洞。
以后改为每天中午12点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