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站在光幕前，背影挺得笔直。
光幕对面，是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制服。
乌鸦的上司，核子集团情报部长。
“部长，居民区、工业区，农业区和地下管网，所有能藏匿的地方，我们都扫荡了三遍，没有发现张大凡的踪迹。”
乌鸦声音清晰：“目前，我们的搜查范围已缩小至行政区和核心区，明天，我们将对行政区展开搜查。”
部长耐心听完后，却带着一丝疲惫，缓声开口：
“乌鸦，由于赔偿公民的支出过大，行动经费只剩五分之一了。”
乌鸦预想中的震怒没有出现，部长只是在平静陈述着事实。
“部长，公民的闹事规模太大，背后显然有人在煽动。”
他继续分析：“我怀疑是天启教，或是一些藏污纳垢的犯罪组织，在阻挠我们的搜查。”
部长的语气开始重起来。
“乌鸦，我理解你对于截止日期的紧迫感，但你太冒进了，不该撤销对外城的搜索。”
乌鸦的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外城刚经历了一场超大规模的尸潮，核子士兵无论早撤晚撤，结果都一样。
他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微微低头：
“抱歉，是我冒进了。”
部长多了一丝告诫：“核心区和行政区住着什么人，你应该清楚。
“十大财阀的高级员工，当地的官员和议员，每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希望你收敛一点，不要再闹出任何不好的消息，这段时间，我为你处理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部长，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乌鸦微微躬身，姿态谦卑。
短暂沉默后，部长提起另一件事。
“我看到，灰雁已经和核子解除了合作，这是为什么？”
“部长，因为我们的兵力已经足够，为了节省经费，我撤销了所有佣兵团的合作协议。”
“但事实证明，这群士兵是废物。”
部长的语气里有一丝讥讽，“经费没节省多少，人依然没找到。”
乌鸦低头，没有作声。
“当初我让你和灰雁合作，是看中了她的追踪能力，希望来辅助你的判断。”
部长变得语重心长，像一位教诲晚辈的长者：“结果你把她派去红线区，去执行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筛查任务。”
“部长”
“你在提防她，戒备她，怕她抢了你功劳，甚至抢了你的位置，对吧？”
部长的话字字如针，句句成锤。
“我”
乌鸦脸色微白，无力反驳。
部长略微失望，摇了摇头：“有嫉妒心不是坏事，但不分轻重，足以毁掉你的前途。
“乌鸦，你离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次的行动考核，你已经不合格，但不要再降到‘差劲’的级别，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乌鸦知道是什么后果：惩罚性离职。
1、取消一切补偿待遇，退还武器装备、浮空车和别墅；
2、收回义体义肢，还清损耗费；
3、还清强化改造手术的费用；
4、取消医疗保险和就诊优惠；
一共二十条惩罚，足以让一个位高权重的战斗主管，瞬间掉进贫民窟的深渊。
乌鸦收回了思绪，继续低着头说：
“部长，我明白了。”
“嗯。”
通讯切断，光幕熄灭。
乌鸦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几分钟后，他转身，一拳砸在身后的合金墙壁上。
“咚——！”
墙壁上留下一个浅浅拳印，他的指骨渗出了血。
副官站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乌鸦的目光死死钉在全息地图上，那个红圈每一次收缩，都让他感到窒息。
部长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那些惩罚性离职条款，一条条在脑中灼烧。
既无力，又挫败，还有深切恐惧。
乌鸦收敛起颓然神色，正想交代新的事项。
这时，他手腕上的面板，收到一条陌生的语音消息。
陌生消息？
乌鸦皱起了眉。
能绕过他设置的防火墙，且精准接入加密频道的，只能是集团内部的人。
而且是高层管理。
他点开，听到一个熟悉声音。
“乌鸦，找得我很辛苦吧，和你谈个合作，我在锋芒总部。”
他先是一愣，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猛然攥紧，又骤然松开。
张大凡！
血液涌上了大脑，他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和耳鸣。
猎物终于露出尾巴了。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眼中燃起一丝狂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副官！”
“在！”
“立即调动所有重装部队，包围锋芒佣兵团总部！记住，是所有！还有地下的管网，也给我全部监控起来，一只尸蝇都不能飞出来！”
副官被他眼神里的疯狂吓了一跳，不敢有丝毫迟疑，立正敬礼：
“是！”
看着副官匆忙离去，乌鸦深吸一口气后，让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这肯定是张大凡，错不了。
他既然能窃取到公司的机密文件，自然也能弄到集团的专属通讯码
他指尖在面板上轻点，回复了一句。
“可以，什么合作？”
对面几乎秒回，依旧是一段语音。
“你来楼顶，我们演一场苦肉计，各取所需。”
苦肉计？
这是一个古老的世界语直译词，乌鸦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他觉得莫名其妙，张大凡凭什么认为，自己会配合他演戏？
他哪来的自信和筹码？
不自量力。
乌鸦脸色阴沉，没再回复，大步流星地走出指挥中心。
有些话，更适合当面说。
片刻之间，停机坪外已是一片肃杀，紧急警报响彻夜空。
一队队装甲兵从营房中涌出，合金靴踏在地面，发出整齐划一的闷响。
一艘艘黑色的战斗浮空艇，涡轮朝下发出低沉轰鸣，掀起一阵阵狂风。
地勤人员在艇身下穿梭，进行最后的起飞检查。
随后，大量舰体缓缓升空，朝着锋芒总部的方向飞去。
乌鸦坐进一辆专用的浮空车内。
“出发。”
“是，长官！”
浮空车平稳升空，瞬间加速。
如果没有诡雾干扰，浮空车的极速可以轻松突破200公里/每小时。
抵达锋芒总部，也不过几分钟的事。
乌鸦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胸腔内的那颗血肉泵体，正失控狂跳。
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控诉，提醒他不堪重负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等这次任务结束，必须换一颗更强的液压心脏。
纯自然的，终究是劣质品。
与此同时，一支支地面武装部队，从各个据点密密麻麻涌出。
一辆辆装甲车直接撞开路障，履带将路面碾得粉碎，构筑起一道封锁线。
身穿外骨骼装甲的士兵从车上跃下，将警戒圈内的所有车辆强行截停。
司机被从驾驶室里粗暴拽出来，和行人一起被枪口逼着跪在地上。
“双手抱头！蹲下！”
对于任何迟疑和反抗，他们的回应只有两种：电击或者子弹。
更多的作战小组，全部头戴夜视仪，潜入附近的地下管网，封锁所有出口。
无人机和机械犬随之涌入，在管道内快速穿行，搜寻任何隐蔽角落。
“d7区部署完毕！”
“东六区未发现目标！”
通讯频道里，汇报声此起彼伏。
临街的一家地下酒吧，音乐嘈杂，灯光昏暗。
一个兜售义体的黑市商人，正准备去吧台喝一杯，脚下地面传来轻微震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失效，屏幕没有任何信号。
商人和酒保一同看向了窗外。
街道上，一头钢铁巨兽正缓缓碾过街道，它的履带比吧台还宽，装甲遮蔽了街对面的霓虹灯。
紧接着，又是三座同样阴影，从街道尽头驶出。
四座蜂群要塞，停在了警戒圈外，缓缓打开后舱盖。
密集的黑点从中涌出，像一群被惊扰的蜂群，直冲夜空。
“嗡——嗡嗡——”
短短十几秒，几千架战斗无人机笼罩了夜空。
扫描光线在地面交错，织成一张天网，监视着每一寸土地。
乌鸦乘坐的浮空车抵达锋芒总部上空，地面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艘艘浮空艇呈合围之势，巨大探照灯将总部大楼照得亮如白昼，所有阴影无处遁形。
乌鸦看着眼前阵仗，内心稍宽，张大凡这次肯定插翅难飞了。
“包围圈内的兵力已经足够了。”
他下达了新指令：“其余部队向外扩散，任扣押一切可疑人物与车辆，无须理会治安卫队。”
“是！”
锋芒总部内，警报声和核子士兵的呵斥声混成一团。
佣兵团的高层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冲入的士兵用枪口逼退到墙角。
一名锋芒队长上前交涉，被一名装甲兵用枪托砸翻在地。
一名高层高声怒吼：“我要求见你们长官！”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耳光，“你算老几啊，都老实待着！”
丘山强作镇定，沉声开口：“我们无意与核子集团为敌，敢问发生了什么？”
核子军官从士兵中走出，眼神冰冷，像在审视一群死物。
“你们没有资格提问。”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原地待命，禁止通讯，违者处决。”
乌鸦的副官终于出现。
他将“张大凡”的全息头像投射在他们面前，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我们要找的人，藏在你们这里。”
整个大厅陷入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浮空车内，乌鸦听取技术员的报告：
“经过多次追踪定位，消息源就在锋芒总部的楼顶天台。”
乌鸦对此结果很满意。
他懒得与楼下那些“废物”碰面，直接命令浮空车越过大楼，停在天台之上。
四公里外，一栋废弃高楼的顶端。
熊二匍匐在天台边缘，身体与水泥地面融为一体。
架在他面前的高斯狙击枪，枪身修长简约，呈哑光黑，加速轨道由数百个电磁线圈构成。
他眼睛紧贴全息瞄准镜。
视野不是单纯的光学放大，而是融合了热成像、电磁波谱分析和环境感应。
“这枪比大栓好用。”
视野里，锋芒总部的楼顶被各种数据标签覆盖。
一个高亮度的热源信号进入视野，系统自动标记、放大。
是乌鸦。
“目标已出现，方位确认。”他通过加密频道，将信息同步给庄杋。
“收到。”
庄杋的声音从地下深处传来，信号时断时续，“我已和鼠人汇合，正从地下暗道撤离，你找准时机射击。”
“明白。”
“注意，目标信息更新。”
庄杋迅速提醒：“乌鸦三年前做过脑部手术，核心未必在头颅里，放弃爆头，直接打胸口，确保最大破坏面积。”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场死亡最好，如果没死，我也有备选方案。”
“好。”
熊二沉声应下，但没有说出，自己此刻面临的最大麻烦。
全息瞄准镜里，几千架无人机组成的“蜂群”热源，几乎将夜空烧成惨白，严重干扰他的视野。
另外，它们的巡逻轨迹并非固定，会动态调整，然后交叉重迭。
这导致留给熊二的射击窗口期很短，稍纵即逝，既考验他的观察力，也考验计算力和瞬间决断力。
乌鸦身边，还跟着他的副官和几名技术员，无疑又增加了狙杀难度。
熊二大幅减少呼吸频率，他在耐心等待一个机会。
天台上，起风了。
核子士兵在一处不起眼的砖缝里，找到一台完好的废土旅行家。
乌鸦接过设备，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当他尝试开机时，发现毫无反应。
他仔细观察，只见设备外壳已经开始脆化，一丝丝浅雾从缝隙中散溢出来。
是朽雾。
乌鸦脸色沉了下来，将设备递给身旁的技术员。
“抓紧修复，抢救里面的数据。”
技术员检查了一番，脸上满是无奈：
“长官，这是黑棕朽雾，之前应该被放置在黑雾里了没法处理。”
“没法处理？”
“对，以我们现有技术，只能处理暗棕色的朽雾，但黑棕色的不行。”
乌鸦紧盯着他，“驱雾灯呢，能不能维持现状？”
技术员摇了摇头。
现场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台面板腐烂，化为一堆粉末。
乌鸦内心涌起一股无名火，“他跑不远的，继续找。”
熊二聚精会神，努力观察无人机的移动轨迹。
他在脑中飞速计算，最终锁定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窗口期。。
他距离目标四公里，子弹射速全程保持2744米/秒。。。
另外，他还要赌。
赌这颗速度达到八马赫的子弹，不会在中途引发“裂隙”而解体。
即便在没有诡雾的环境下，当物体的速度超过六马赫，同样有一定几率引发裂隙，且移动时间越长，触发几率越大。
“熊二，核子追兵在扩散，他们顺着管网追过来了，你注意时间。”
捷达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小心提醒着他。
“好。”
熊二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心跳反而愈发沉稳。
他手指搭在扳机上，很稳。
瞄准镜里，乌鸦一步步走到了天台边缘，处于绝佳的狙击位置。
熊二在等待。
等待无人机群散开，那一个转瞬即逝的窗口。
乌鸦俯瞰着远处的暗沉街景，思索着张大凡的用意。
他人已经来了，苦肉计呢？
他这次申请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封锁现场。
他很确信，张大凡没时间逃跑。
除非那些语音，是提前设定好的自动发送。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一个更确信的判断便取而代之。
嗯，对方或许应该大概逃了。
张大凡肯定逃了。
又逃了！
“这个畜生”
乌鸦的呼吸变得沉重，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在遛我！
副官在一旁低声汇报：“长官，锋芒总部已搜查三分之一，预计半小时内全部完成。”
“不用急。”
乌鸦稳住了心态，“都查仔细点，一寸寸搜，他肯定藏在这里，我们可以陪他耗上几天。”
副官点头，却不敢说出心里话。
熊二忍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一个绝佳的射击窗口期。
他的食指已经预压半程。
即将完成击发。
但就在那一瞬，乌鸦挪位了，副官恰好挡在前面。
停！
指尖的力道瞬间卸去，熊二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扳机。
他猛地挪开瞄准镜，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大口喘息，心脏剧烈跳动。
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落，没入那圈浣熊毛发中。
通讯器里，捷达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之前更急切。
“追兵已经顺着管网摸来，我们的通道快要暴露了！”
“还有多久到？”
“不到三分钟！而且你还要从楼顶逃下来，这里也要耽误一分钟！”
熊二闭上眼，思索片刻。
“捷达，两分钟后我还没下来，你们就炸掉通道，不用等我。”
“不是，你”
捷达还想再说什么，通讯却已被单方面切断了。
捷达懵在了原地，和身旁的桑塔纳小眼互瞪。
捷达深吸一口气，立即联络庄杋：
“老大，熊二那边情况不对”
庄杋听了后，大概猜到熊二遇到了什么难题，于是提出另一个方案：
“你们留在原地接应熊二，如果时间到了他还没下来，我会制造动静，把核子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好，捷达明白了。”
捷达挂断通讯后，又和桑塔纳对视了一眼，两鼠变得沉默。
老大，这就是老大。
在这里，没有人会被轻易放弃。
楼顶，夜风袭来。
熊二闭着眼，世界只剩下风声。
他想起父亲，一个能在河边静坐一整天的抓鱼大师。
“一天，只为那一抓。”
父亲的话萦绕在耳边，“所有等待，所有忍耐，都是为了鱼儿咬指的那一瞬间。”
熊二重新睁开眼，眼神已无杂念。
瞄准镜里，那片由无人机组成的热源，成了晃动水面。
而乌鸦，就是那条最肥的鱼。
今晚，只为这一枪。
他打定主意，哪怕同归于尽。
天台上，乌鸦将那台废土旅行家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走到天台边缘，俯瞰着下方城市。
夜风吹动他衣角。
“警戒圈外，还有没有新发现？”
副官小声说：“长官，目前的搜查范围，已经扩散到”
乌鸦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听着。
熊二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
在几架无人机交错巡逻的间隙，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没有硝烟，没有火光。
只有一声沉闷的电磁撞击声，枪口爆出一圈短暂的紫色电弧。
前方空气扭曲了一瞬。
子弹在高空飞行了两百米。
下方是一家露天酒馆，几名男女衣着时髦，正端着高脚酒杯谈笑风生，对头顶划过的死亡毫无察觉。
一声毫无征兆的巨响，像无形巨鞭，狠狠抽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酒馆玻璃窗嗡嗡作声，服务员一声尖叫，手中托盘应声落地。
这声巨响并没有停歇。
它以八马赫的时速碾过长夜，在途径的街道上空，留下一条长长的惊吓走廊。
子弹飞行了两公里。
下方，一辆辆装甲车在缓缓巡逻，士兵架着机枪，警惕扫视着周边区域。
迟来的音爆如同一面无形巨墙，轰然砸落。
装甲车内的警报瞬间触发。
士兵们被震得耳膜生疼，下意识抬起枪口，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夜空。
楼顶，乌鸦正耐心听着副官汇报，一切如常。
致命一击，已然来临。
副官只看到一道幽蓝色的电光，瞬间窜入乌鸦的胸膛。
紧接着，乌鸦的身体像一个被充满水的气球，猛地向外膨胀，然后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乌鸦的躯体向外崩裂，全部粉碎。
血肉，骨骼，内脏所有一切，在这一刹那化为漫天血雾，朝四周飞溅。
副官靠得最近，他浑身被温热液体覆盖，视野里一片血红，耳朵持续嗡鸣。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脑一片空白，血红和嗡鸣，构成世界全部。
乌鸦没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了。
他还剩下两条小腿，连着战术靴，静静立在原地，断口处冒着丝丝热气。
一切都太突然了。
猝不及防。
身旁的核子士兵睁大眼睛，呆呆看着眼前一切。
五秒后，副官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立刻抓住那个狙击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