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焚烧厂。
传送带发出单调的轰鸣,庄杋將一堆空壳电子垃圾扔了上去。
几个老罪民在残骸旁,小声交谈。
“听说了吗,大门口那边,又来了不少核子的兵。”
“看到了,乌泱泱一片,还抬了个大傢伙进去。”
另一个罪民脸上略带不安。
“白色的,像个大號棺材。”
“管他呢,赶紧干活吧。”
“今天这批货朽得厉害,再挑不出几件像样的,饭都要吃不起了。”
庄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他用一截折断的钢筋,撬动著一块厚重装甲板,力道比平时重了几分。
核子的人又来了。
上一次他们大张旗鼓,最终没能识破自己的偽装。
这一次应该也只是例行公事。
他这样告诉自己,心臟跳动还是快了一拍。
眼下的生路只有一条,就是解决掉尼森这个拦路虎,让他停止吃拿卡要,自己才能存够离开的钱。
诡雾,他需要更多的诡雾。
这是唯一底牌。
垃圾场里朽雾瀰漫,空气中的诡雾稀薄得可以忽略不计,绝大部分都被高处的驱雾灯驱散了。
他视线锁定在一根最偏僻的灯柱上。
那里的监控探头角度有些偏,留下了一小片难以察觉的死角。
他推著装满废料的铁车,一步步朝那个方向挪动,装成在认真寻找可用的零件。
当经过灯柱时,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探头视线。
扣在掌心的一点诡雾,悄无声息渗入灯柱基座的一处电缆接口。
腐蚀在內部缓慢发生。
他没有片刻停留,拖著几件“战利品”走向回收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缆崩裂声响起。
驱雾灯並不会发光,但庄杋可以直接感受到,那一小片区域的诡雾正缓慢生成。
机会来了。
他没有抬头,假装翻找著脚下垃圾,小心翼翼地吸收那些最贴近地面的诡雾。
吸收的速度不能太快,否则会引起诡雾的异常流动,有可能触发监控警报。
二十分钟后,他勉强积攒起一小团。
这点量,甚至不足以凝练暗雾。
但他必须先离开这里,在同一片区域待得太久,同样很危险。
要等下一批新垃圾运进来,他才有藉口再次靠近。
华生不知內情,只觉得今天的庄杋效率有点慢。
“喂!你们两个,今天就这点东西?”领班的语气很不满。
“运气不太好。”
“运气?”
他摇了摇头:“以后每天至少十件,凑不齐的话,你们就別来了。
华生还想辩解几句,被庄杋用眼神制止了。
“知道了。”
领班略带失望地离开,他不在乎过程,只看结果。
回去的路上,庄杋刻意绕了一个圈,从远处望向边防区的正门。
核子集团的士兵数量比上次多了一倍,戒备森严。
检查站的中央,多了一台巨大的白色金属舱,舱体表面光滑,充满未来感,旁边连接著许多精密仪器。
今天刚到的一批新罪民,正排著长队,一个个躺进去。
舱门闭合,20分钟后打开,然后是下一个。
庄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东西,纳米虫医疗舱。
但眼前这台,明显是特殊改造过的,它主要功能,恐怕不是治疗,而是甄別。
通过注入数以亿计的微型纳米机器人,对人体进行地毯式的內部扫描,从细胞层面识別出最细微的生物特徵。
任何偽装,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一阵寒意爬上庄杋的脊背。
他体內的诡雾,或许能暂时屏蔽扫描,但身上的纳米记忆皮肤就危险了。
一旦进入舱內,两种不同的纳米集群相遇,结果未知,但暴露的风险是百分之百。
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麻烦大了。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跟上华生的脚步。
“广土哥,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晚饭吃什么。”
“就一根蛋白棒,有什么好想的。”华生挠了挠头,没再多问。
隔天,两人再次来到垃圾场。
那盏被他损坏的驱雾灯,已经被修好了,在电缆接口处,还多加了一层厚实的防护壳。
他知道,同一个方法不能用第二次。
任何重复的“巧合”,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信號。
当晚,蜂巢窝点里鼾声四起。
庄杋躺在棺材床里,没有动弹。
他调动体內仅存的一丝诡雾,让它顺著墙壁的阴影,缠绕上离他最近的一盏驱雾灯。
这一次,他选择腐蚀灯座內部的连接点。
片刻后,诡雾缓慢生成。
他爭分夺秒地吸收起来。
但没过多久,有几个人的项圈就报警了,检测到诡雾浓度上升。
“喂,灯坏了!”
“肯定又是那些臭虫搞的鬼!”
不到一分钟,几名守卫冲了进来,维修兵紧隨其后。
庄杋闭上眼,装作被吵醒的模样。
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接下来几天,庄杋只能用最笨方式,从空气中吸收那些微乎其微的浅雾。
算是杯水车薪。
三天后,尼森没有让他们去垃圾场,而是將两人调去了最深处的煤矿区。
“听说你们很能干,业绩不错,那就多挖点煤吧。”
“这样我就不能帮你赚钱了。”庄杋的语气带著一丝服软。
尼森一脸玩味地看著他:“垃圾场那点油水,我还看不上,但我看不惯你们兜里有钱,懂吗?”
华生被气得不轻,眼看著他走远,竟不知该说什么。
庄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
“別计较,忍住。”
煤矿深处,闷热且压抑。
每个人的脸上都蒙著一层厚厚煤灰,头戴探照灯,机械地挥舞矿镐。
浓重的煤尘味呛得人直咳嗽。
矿道里,只有几盏大功率的驱雾灯在运作。
庄杋的视线,扫过一处刚开拓出来的新矿道,那里巷道很深,驱雾灯还没能完全覆盖。
一些边缘地带,有稀薄诡雾在缓缓凝聚。
没人愿意到那边去。
庄杋扛起矿镐,对身边的工头说:“我去那边挖。”
领头的罪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见他这么积极,挥了挥手。
庄杋挥舞著矿镐,每一次砸下,都让岩壁簌簌落下煤灰。
很快,一个能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被挖了出来,那里恰好是驱雾灯无法覆盖的区域。
华生在远处看到了他,想把驱雾灯往前挪一挪,被庄杋婉拒了。
“后面大伙也需要光,我这里暗一点没关係,能撑住。”
“老弟,谢了。”一群罪民很感激。
“广土哥,那你自己小心点,我刚和领班说了,新的驱雾灯还在补货,要等一会儿才能送来。”
“好。”
庄杋要的就是这“一会儿”。
他很清楚,从这里到仓库,再把笨重的驱雾灯搬过来,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半天。
这半天,就是他的窗口期。
他钻进那片黑暗中,让浅雾在体內匯聚、压缩。
一小团暗雾开始凝练成形。
收工时,他体內已经匯聚了容量可观的暗雾。
虽然距离凝练“黑雾”还有一段距离,但这已是他这几天来最大的收穫。
下班后,疲惫不堪的华生在自动贩售机前,买了两根蛋白棒。
他將其中一根递给庄杋。
还没等庄杋伸手,一只布满油污的手从旁边伸出,將两根蛋白棒全部抢了过去。
是尼森的小弟。
尼森远远走来:“喂,欠我的管理费,也该交了。”
“不是月底吗?”华生皱眉。
“谁说的月底,我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小弟將蛋白棒递过来,尼森却嫌弃地甩掉,还用靴子踩了踩,踢到两人面前。
“喏,这两根,赏你们的。”
庄杋看著他,觉得这人幼稚得可笑。
见庄杋情绪稳定,尼森嗤笑一声,转身带著几个手下离开。
等他们走远后,华生默默蹲下身,捡起那两根脏污的蛋白棒。
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没事,只是压扁了,里面没脏,能吃。”
庄杋从他手中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放进口袋。
第五天,两人被调去清洗脛骨。
工作区旁,是鯊人所在的变种营。
那里常年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海水腥味,也被罪民们称为“鯊味”。
庄杋听人说,这些鯊人是睡在水缸里的,每天都要浸泡很久才不会脱皮。
此时,已经上百只鯊人正用它们的巨顎,將一根根原木咬成碎屑。
庄杋经过它们身边时,假装搬运骨头箱,暗中却在偷取它们体內的“鯊雾”。
他控制得极为精妙,只抽离最外层稀薄部分,不让那些鯊人察觉到体內变化。
即便如此,还是有几只鯊人停下动作,甩了甩头。
“奇怪,感觉身上舒坦了不少。”“嗯,没那么闷了。”
收工后,庄杋又去帮象人搬运工字钢,用同样方法,吸收它们体內诡雾。
回到窝点,华生去买蛋白棒,结果又被尼森的手下抢走了。
华生沉默了会,从项圈里重新支付30信用点,又买了两根。
当庄杋得知他前后一共买了四根时,也被尼森的无聊手段整得有些无语。
“广土哥,这种恶人,真就没办法治了吗?”华生的声音带著一丝绝望。
庄杋没有直接回答。
他不能说出自己的计划,因为怕有人会搜查华生的记忆。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第六天,第七天,尸潮再次来袭。
庄杋和华生被临时派往前线。
这一次,他在混乱的战场上,吸收著身边每一个变种人散溢出的诡雾。
到清理壕沟时,他又从绿皮和行尸的残骸上,榨取最后一点残留。
积少成多。
当晚,他躺在铺位上,感受著体內的诡雾总量。
已经勉强足够了。
两人走在回窝点的路上。
庄杋的目光锁定了远处,那个正和几个领班吹牛的身影,尼森。
机会来了。
“你先回去吧,我去买点东西。”
“好。”
等华生离开后,庄杋没有走向贩售机,而是拐进岔路,找到一处没有监控的死角。
他看著三十米外,那个唾沫横飞的身影,深吸一口气。
三十米,是他操控诡雾的极限距离。
他闭上眼,將体內所有驳杂的诡雾,全部压缩,凝练。
剧烈的精神消耗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一小团黑雾,在他意识中成形。
隨后,黑雾离体。
它像一道无声幽灵,借著夜色掩护,沿著墙壁与管道阴影,缓慢靠近尼森。
然后钻入了他后脑。
尼森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紧接著,他感到头痛欲裂,整个脑壳似乎要爆开了。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营地嘈杂。
庄杋的身体晃了晃,全身力气被瞬间抽空,只能扶著墙壁,强忍著晕厥感,转身离开。
他绕了一圈,去自动贩售机买了蛋白棒,又在路上磨蹭了许久,才回到窝点。
尼森和他那几个手下已经不见了。
华生看到他,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震惊和快意。
“广土哥,你听说了吗!尼森他突然畸变了!”
“就在刚才,他正跟人说话呢,突然脑袋就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鯊鱼头!大伙都看傻了,哈哈!”
庄杋笑了笑,“他人呢?”
“被守卫拖走了,估计是送去变种营了吧,今晚他得泡水缸了,哈哈!”
庄杋吸收的诡雾里,有鯊人和象人的,他就是想看看,尼森会变成哪个。
既然变脆脆鯊了,那就去咬木头吧。
他的表情很快严肃起来:“听著,如果有人来查我们的记忆,你什么都不要想,正常配合就行。”
“我知道,广土哥。”
华生想起他们之间的共同秘密,用力点头:“我以前接受过好几次审查,可以编造一些新记忆覆盖旧的,放心。”
“那就行。”
尼森的畸变,在罪民营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被扔进变种营时,还试图解释什么,但从那鯊鱼头里发出的,只有可怕嘶吼,早已不似人声。
守卫听不懂,也不在乎,只用电击棍让他闭嘴。
鯊人营的领班认出了他,咧嘴一笑。
“哟,这不是尼森大人吗?欢迎光临,来了就別走了。”
守卫有些不耐烦:“你们多教教他怎么说鯊话,都不知道他吼的什么玩意。”
“没问题。”
说罢,一个鯊人將他拖进了营地深处。
另一边,长官室。
86营的新任营长,是一个戴著金丝眼镜的儒雅中年人。
当他得知自己的狗腿子变成鯊人后,眉头紧锁。
“奇怪,他前天才做过诡雾浓度检测,存量很低,怎么会突然畸变?”
他问身边的守卫:“营里的驱雾灯,確认都完全覆盖了吧?”
“报告营长,一切正常。”
他总觉得,这事透著一股邪门。
想起鯊人营的那些狰狞脑袋,他怀疑是那群傢伙故意下的黑手。
“把最近跟他有过节的人,都给我查一遍,重点盯一下鯊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