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老狐狸心神不宁。
每当它想要闭眼休息一会,眼前却总是会浮现出可能它自己都已经忘却的记忆。
这些失却的记忆,有好有坏,有苦有甜。
但无论是悲喜,都无法拨动老狐狸宛如死水的心湖。
“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
再次从睡梦里醒转过来,老狐狸抬头,望向天空几乎没有移动的月亮。
入眠的时间更短了。
“也许,鸣山给我延寿,不是为了让我保护那小鸢儿长大成年。而是在我舍命越过险峰通过考验后,他认可了我的努力,给了我一次达成心愿的机会。”
老狐狸的心绪,在无数已经忘却的记忆里发酵。
五十而知天命。
这是它年轻时溜进人类城镇,蹭私塾时学到的。当时师者是怎么解释“知天命”的,它早已经忘记,也从未当过一回事。
如今,年满五十的它,心有所悟。
“结晶大妖往上,是内丹妖王。人族开府修士往上,有金丹成胎、道生元婴……”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鸣山,乃至鸣山众生,需要一尊神异承接君冕。”
姣洁月华瀑布一样落下山林,落在老狐狸身上。
这一刻,它的毛皮宛如新雪反射光芒,岁月在其身上磨出的黑斑、积累的灰败,尽皆被月辉洗去。
两条尾巴再度蓬松、洁白,老狐狸用它们扫过全身,洒下雪花般的灵力。
忽然,它的身体一缩、一裂、一抖,一变。
原本苍老的狐狸,转瞬间变成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黄鼠狼。
“我越险峰到这里来,也许真实的心愿并不是想要结晶延寿。”
“鸣山交给我的使命,和我的心愿,并不违背。”
它撑起身体,离开了这片曾经羁拌住狐狸馀生的‘秘境’。
每一步都带着这片山脉的厚重,象是千年风霜砌成的岩壁在缓缓挪动。
“狐族将死的长老、族长、守护者……”
“出山了。”
竹庐里。
为了应对在不远的将来,即将爆发的战斗,洛缘正在打磨自己的两爪与鸟喙。
用的是前辈的白骨架子。
虽然很不礼貌,但信里都写了:“吾之骸骨亦无所惜”。
洛缘现在也不是人。
如果不是没办法拆了前辈的骨头架子,洛缘非得吞两根骨头尝尝咸淡。
“前辈这幅骨头架子是好用啊……”
磨了许久,自己的爪子与鸟喙锃光瓦亮的,而倒在地上的白骨一点磨损也看不见。
“咦?”
洛缘正想着,忽然发现自己的爪子,居然沾上了极其细微的白色粉末。
吹还吹不动。
竹庐里白色的只有纸张和前辈的骨头,纸张自己没动过,那就只剩下……
“我给前辈的骨头磨出粉来了?”
洛缘飞到桌面,看向庐外的天色。高悬天空的月亮,已经悄然落下。
正是阴阳不显,朝阳即将升出,红霞漫天的时间。
“我竟然不知不觉干了这么久……怪不得给骨头都磨出粉来了。”
朝阳升起的时候,是洛缘一天中最重要的修炼时间。
它飞上竹庐,遥望东方天际。
“老狐狸去哪里了?”
洛缘左顾右盼,没看见给它当守门员的秃毛狐狸。
相处这段时间,那只老狐狸除却吃食的时候,可以说寸步不离它一直卧着的石头。
“有问题。”
“先修炼,等会再计较老狐狸的事情。”
朝阳渐升,洛缘抛却脑海里渐生的疑问,转而张开双翼直面朝霞。
体内妖丹像晚上吸引月华一样快速旋转,引朝阳升起时才充盈天地的紫气入体。
小紫鸢的身体随缓缓升起的朝阳,同步放出光辉。
一直到温和的紫气消失,四周被躁动的太阳真灵充斥。
妖丹艰难地再度旋转一圈后停下,洛缘回过神来。
“还是没办法引纯阳灵力入体。玄阴、纯阳,对现在的我而言,只能选择一个。”
“这所谓的混元,难练。”
“不知道我纳浊修行后,能不能解决玄阴、纯阳在身体里相冲的问题。”
刚刚修行结束,洛缘精神头还算充足。
它在竹庐屋顶上扬动双翼,打算乘风飞起,看看过了一夜之后的森林,现在是什么情况。
顺带也看看,消失了一夜的老狐狸,它要干什么。
“那鸢儿。”
正待洛缘要飞出竹庐时,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方便的话,出来与我说说话。”
“恩?”
洛缘循着声音转过头。
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黄鼠狼,佝偻着背缓缓走进空地,在老狐狸经常卧着的石块上卧下。
“它变成黄鼠狼干嘛?”
怀揣着心里的疑惑,小紫鸢飞出竹庐,到接近老狐狸的树梢上落下。
“你现在可以不用离我很近了。”
老狐狸将长筒下巴落在石块上,头也没回的说道:“不用接近我。”
树梢上,洛缘歪歪脑袋,表示自己不理解。
“你是鸢儿,生来孤独。除非你现在能找到一只雌性鸢鸟,共同筑巢,延续血脉……”
说到这里,老狐狸忍不住的“给给给”怪笑。
“这狐狸是不是老到昏头了?”
“还是昨天晚上出去,给黄鼠狼伤到脑仁了?”
洛缘继续歪头,憋着自己的脑子不往深处想。
“你还真是不听劝啊……”
迟迟没有鸟儿振翅飞起的声音传来,老狐狸抬头,看向依旧停在树梢上,歪着脑袋的洛缘,沉声说道:“我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万一是黄皮子穿上我的皮,用我的声音诱你入‘黄烟大阵’怎么办?”
洛缘继续歪着头。
虽然它在眼中汇聚灵力,依然看不穿老狐狸的幻术伪装。
但现在它趴在石块上,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动作,都与曾经秃了毛的老狐狸一模一样。
如果那只鼠脸人身的‘黄仙’能模仿到这个程度……那自己肯定会被偷袭的。
躲不躲其实都没太大关系。
“看来你很自信你的眼力。”
老狐狸现在眼睛虽然浑浊,但心里跟明镜似的。
它再度卧到石块上,尾巴不断在身上晃荡。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天赋技能,虽然表现出来是毛发幻形,但却叫作毛皮幻术吗?”
洛缘在树梢上摇摇头。
“因为真正厉害的,是我的皮子。”
“‘黄仙’深知这一点,所以它就算已经猜到了我身上的毛发都是用涎水粘贴去的,也不敢对我动手。”
“甚至直到它死在我爪下时,也是一样,只知道跑。”
“……”
洛缘点头的同时,心生不妙。
“所以,小鸢儿。”
“你不明白,对鸣山生灵来说你是何等存在。也不明白鸢这一个字,对世间生灵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现在,不能相信任何生灵……”
老狐狸气若游丝的话语,忽然变得斩钉截铁。
“动手!”
话音未落,黄烟乍起,迅速环绕空地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