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缘盘旋在鸣山空中,始终保持着与地上竹庐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可以俯瞰大地。
月华倾落,铺在远方那座尤如镜子的巨型湖泊上。
湖泊横亘山脉间,象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扼住鸣山咽喉,将整座山脉分成两段。
以那条险峰为界,湖后深处的鸣山连绵无垠,宛如舞台上落下的巨型幕布,漆黑一片,不显一丝生息。
而自己所处的山头,草木相对稀疏。银白的月光偶尔能穿透树影,一束一束洒落在地面的枯枝败叶上,
亮的地方如泼银,不亮的地方仍旧沉默如常。
但无论是否被光辉触及,大地从未改变过自身。
他是什么模样,就会呈现什么模样。
月光只是让它被看见,并不能让它变成别的东西。
“静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山河承平。怒时,则海水倒灌,天崩地裂。”
“无论哪个时候哪个境界,都不是我现在所能企及的……但我可以一点点接近、靠近他。”
洛缘极力让自己的视线穿透夜色,眺望远方大地与天幕相连接的那条模糊的天际线。
触及的刹那,它的意识象是被牵引般,随浩荡无形的气流流动,缓缓沉入身体。
呼吸、双翼拍打、血液奔涌、心脏搏动,甚至体内那枚尚未成型的灵力圆球,它们运动的节奏并不一致。
有的急促,有的舒缓,有的甚至彼此之间有冲突。
洛缘极力要调和自己身体里的矛盾。
但何其困难。
虽然它大体上能控制身体如何移动,但涉及到底层世界,诸如心脏跳动、血液流动时,它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
它眼睁睁看着内丹吸引月华入体,但是月华被表皮本能地排挤,生生浪费大半。
心脏的每一次搏动,就象鞭子一样抽打在血液上,而血液,被抽一下就动一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高悬天空的月亮缓缓落下,光辉黯淡,真正的夜幕缓缓降临。
趴窝在石块上的老狐狸被噩梦惊醒三次,抬头看见天上那只鸢鸟仍在天空盘旋。
心中不由得疑惑。
“它在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洛缘心中焦急万分。
它从未想象过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的……杂乱!
连自己体内诸般气机都无法调和,谈什么纳浊气修行?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冷静,要冷静。
要和孕育自己的群山一样,不论发生什么,都以沉着冷静的去面对。
一定有一个节奏,可以调和自己的身体。
是什么?
洛缘绞尽脑汁,穷极心力,寻觅那个能包容万物的节奏。
若是平日里未曾看到,它还可以心平气和。
但现在,目睹自己身体里的各个脏器气机相互冲突,体内宛如躁动的溶炉。
说要冷静沉着容易,真做起来何其困难。
“咳咳咳咳——”
“咳咳,咳!”
焦躁在胸腔里堆积成火,火顺着气管直冲喉咙。
小紫鸢猛地低头,撕裂般的剧痛从胸腔冲出,一丝鲜红猝然喷出嘴角。
“要遭!”
“冷静……冷静。”
“我叫洛缘,现在穿越成了一只鸢鸟。”
它开始强迫自己说话,强迫心神维持一条最初的线索。
过去时常会有静不下心来,却又不得不静下来的时候。
曾有人教过洛缘,碰到这种情况就追根溯源,将事情回归到原始。
这方法有奇效。
因为想着想着,自己的心就沉下来了。
“今天晚上飞上空,是想尝试修炼观想法,观想——”
“唔!”
体内气血突然炸开似的上涌,洛缘的喉咙被顶的几乎裂开,剧烈的疼痛生生掐断他的话语。
“不能吐!吐了就晕!晕了就得被摔死!”
强行将气血咽回去,喉咙里象是吞了一千根钢针,疼得洛缘两眼一黑。
但正是这痛,让它抓住了清明与理智。
它压下痛楚,让自己的意识不再关注自己体内的情况,转而放在更幽邃的天空,更厚重的大地上。
“我叫洛缘……”
“我出生在树枝上的鸟巢里……”
“泥土与河水为我提供生存所需的养分,天空为我提供更宽广的视野。”
每说一句,体内宛如溶炉内部燥热的气机,便被压下一寸。
“万物有灵,虽然暂时不能交流,但我出生到现在,他们都给予了我关注。”
“树枝给我坚实的家,风让我初飞告捷,月光使我获得修炼法决。”
“我不是孤独的。”
“我虽然是鸟,飞在空中……”
“依然能脚踏实地。”
当思绪触及到“脚踏实地”这四个字的刹那——
一股厚重的土气,自洛缘的双爪末端,缓缓升起。
沉稳、缓和、宽广。
是大地的气息。
他身负万物之重,古老而迟缓,却十分温柔。
泥土的芬芳钻进洛缘体内,象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里面乱做一团的气机,统统按住。
沸腾的,冷却了。
躁动的,沉寂了。
心脏那狂乱的战鼓,逐渐放缓。
“又差一点就死掉了……这次是摔死。”
洛缘硬憋着不让自己昏过去的气,终于可以放缓稍许。
连续深呼吸三次后,天边忽然有一抹亮光照在洛缘眼睛上。
“太阳升起来了。”
“紫霞,好亮。”
这次朝阳升起,无需洛缘有动作。
被土气平和下来的内丹自动旋转,东方渐生的紫气,几乎没有消耗地穿过小紫鸢的外皮,被内丹缓缓吸入。
紫气被融合书文灵力与月华灵力的内丹,转化为生生恢复之息喷涌出来,化作温暖的羊水包裹洛缘身体内部所有脏器。
忽然而起的疲惫感,死死拉住小紫鸢的眼皮。像通宵到天亮十分想睡的人,拉下窗帘遮挡阳光一样用力。
“竹庐……”
洛缘撑起眼皮,扫了一眼山头上那个空地。
竹庐还在。
老狐狸依旧卧在那个石块上。
它心里藏着不断翻涌的思绪,也再不是随时随地能酣然入睡的年轻狐狸。
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老狐狸就醒了,它在思考怎么骗取鸢鸟的信任。
毕竟洛缘一直那么警剔,如果不下地,它就没办法算计洛缘。
“扑扑扑”
“恩?”
陷入思索的老狐狸,忽然听到了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它抬头,看见昨晚一直在天上盘旋的鸢鸟,不复迅疾,正缓缓落在这片空地。
“那鸢!”老狐狸大喝出声。
但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洛缘无视它的呼喊,仿佛进入了另一片空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