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没注意到端王的神情。他很兴奋,前世他是没有单位的人,听別人说起年年单位吃团年饭的热闹劲头。没想到今天也能过一把癮。
安国京都的皇宫与所有的皇宫一样气派。
永夜望著看不到边的高大宫墙很羡慕皇帝,按照每平米五千的均价来算,皇帝的別墅群至少要好几个亿。若是他有这么多银子,他肯定不会靠当杀手赚钱。要知道,游离谷一个月只给他二两银子的月俸。
二两银子能买多少个平方?永夜鬱闷地想起游离谷集市的那个胖掌柜,给青衣师父买的薄衫都標价十两银子。
可是,皇帝却奢侈地让一个老婆住一栋別墅,每栋別墅要配备两个扫地的、两个做饭的、两个守门的、两个侍候衣服鞋帽的、两个化妆的、两个倒马桶的永夜想得比较人性化,两个人才能轮班休息。
皇帝还雇用了若干內侍对这些人员进行管理,以保证自己的老婆能专心服侍自己,雇用了若干保鏢保证安全。
这只是家事,就相当於经营一个企业,还没算上处理国事。这样一想,永夜就觉得皇帝是可怜的富翁。有钱到了极致,生怕有一天被推翻,被別人抢了董事长的宝座没钱没权了。天天想这些,就没有放鬆心情的一天了。永夜暗自盘算,自己还是过小富即安的生活。钱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皇宫很漂亮是吗?”端王在一旁问他。
永夜以相当专业的水准在鑑定皇宫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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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来过皇宫。端王府指南书里说这位世子从未进过皇宫,端王遍召名医,太后、皇帝派遣御医,一切事宜都在王府內进行。
据说太后还曾经亲临王府看望这个自闭安静的小孙子,端王恳请张相爷速作新诗逗永夜开口,然而太后还是伤心而去。为避免让太后悲伤,永夜就再没出现在太后面前。
他一路上东张西望不隱藏自己对皇宫的好奇。看到圆雕、鏤空雕、浮雕完美地结合,就有点儿手痒,这才想到自己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哪天不做世子去逃命时,没准儿还能靠这手艺生活,不禁有些得意。
安国的皇宫很中国化,这是永夜得出的结论。因为这里的布局很像北京的故宫博物院。沿中轴线一串高大殿堂四周配以各处殿室,烘托出天子威严。他远远地看到正中那处高大的宫殿遥想,那里就是全国最大、最高级的会议室了。
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一处套一处,大殿接偏殿缀合成院子。同样的红墙黄瓦,同样的金砖白玉栏杆。紫气东来,紫微星为帝星只要是古代,想法就差不到哪里去。永夜嘴角露出笑容,他想起那句很著名的台词:你以为换身马甲就认不出你来了?
骂谁王八呢?他反应过来,暗笑连自己都绕进去了。一路边看边想,这时听端王问他便呵呵笑出声来,“没王府舒服!”
永夜的回答让端王一愣,低声问道:“为什么?”
“皇上有三位皇子,父王只有我一个,我不必搬出去住。”永夜笑道。
端王忍俊不禁。他慢慢回味著永夜的回答,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重深思。永夜病好之后思维原来是这般敏锐。十岁的孩子就能说出意味深长的话来,一句话概括了多少血腥,以及为爭夺这座美丽皇宫而起的杀戮。端王不得不对永夜刮目相看。
永夜没注意到端王的神情。他很兴奋,前世他是没有单位的人,听別人说起年年单位吃团年饭的热闹劲头。没想到今天也能过一把癮。
端王妃突然轻嘆一声,牵住了永夜的手,“这里太大,跟娘一起走。”
永夜一愣,触手绵软,他又高兴起来。想开口说话,又觉得端王妃说不定不喜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走在一旁的端王瞥了母子俩一眼,一大一小牵著手走的姿態如此和谐。他的心不自禁地柔软,轻声对永夜说:“永夜从来没见过皇上,会怕吗?”
永夜摇了摇头。后宫佳丽三千,他只怕自己今晚会把眼睛看瞎了。
“好孩子,记得先叫皇上,再喊皇伯伯!一定要开口的。”端王越来越放心永夜,这个儿子每一次接触都给他惊喜。他有些感嘆又有些骄傲,毕竟是他的孩子。端王觉得有种父亲的情感在体內慢慢滋生。
永夜点点头。见端王与王妃似鬆了口气,他笑道:“父王放心,永夜会好好打招呼,不会丟王府的脸。”
团年饭设在了太后寢宫毓庆殿。这是后宫中仅次於皇帝寢宫龙祥殿的宏伟建筑。白玉石阶之上朱漆宫门大开,宫女与內侍直排到了石阶下方。
端王一家三口到达时,悠长的报讯声在空旷的殿堂內外久久迴荡。
各宫嬪妃及皇子公主都已就位。进了毓庆殿,永夜顿时眼繚乱。
香风阵阵,细细碎碎的谈笑声、环佩声、釵头瓔珞摇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抬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端王妃,还是觉得她最漂亮。永夜禁不住也有些得意,手握得更紧,下巴抬得和端王一样高。
“端王世子啊?”
“和王妃长得好像,真漂亮!”
“听说以前是白痴!”
“是哑巴吧!”
后面的声音压得极低,永夜连黑暗中掉根针都感觉得到,这些声音隱在暗处,被他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他感觉端王担心地投来一眼。永夜保持著脸上的笑容,他感觉到端王似鬆了口气。
他走在端王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觉到议论声越来越小。永夜暗笑,他这位父王的眼神可不是一般的凌厉。被扫过一眼的最好乖乖住口,免得端王发飆。
手却被端王妃握得更紧,这种自然流露的保护欲让永夜感动。不管王妃是否冷落他,却是不允许外人伤他一根寒毛的。
太后、皇帝、皇后都还没到,端王含笑与老王叔、静安侯等寒暄过后就坐了一桌,永夜的座位与皇子、公主们在一起。
端王妃牵著永夜,柔声对內侍说:“世子初次来皇宫,公公多照拂了。”
那內侍连声答应,引永夜过去。
他跟著內侍往大殿角落上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端王妃还站在原地瞅著他,永夜心里的那处柔软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说不出是喜是忧。她真像他的母亲,永夜轻嘆口气。
角落里摆放的这桌坐了三位皇子、四位公主、两位世子以及一位郡主。他们都曾见过面彼此熟悉,正在说笑。见內侍引了永夜过来,都好奇地瞪圆了眼睛看他。
永夜见是一群孩子,虽有皇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便笑了笑坐了末座。
“永夜哥哥!”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突然离座跑到他身边甜甜地喊了他一声。
永夜还来不及看三位皇子,听到这声音侧过头。看到了一双黑乌乌的眼睛,乌木一般的黑髮,穿了件领口翻著雪狐毛的袍更衬得肌肤胜雪、唇红齿白。白雪公主!永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蔷薇!我是静安侯的蔷薇郡主!永夜哥哥,你好漂亮!”蔷薇的声音脆生生的,喊得满桌人都听见了。
永夜真想狠狠地亲她一口,太可爱了,“蔷薇才漂亮,以后肯定是大美女!”
“我喜欢永夜哥哥!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永夜怔住,呵呵笑了起来。
“没大没小!还没给本皇子行礼呢!不懂规矩!”
永夜一愣,见说话的人很英俊,脸部轮廓分明。身著玄色织锦缎袞龙服,绣有四爪团云龙。头髻用了根墨玉簪子綰住,穿的正是皇子礼服,眼神冰凉地睥睨著自己。
这位皇子的左边,坐著位相同年纪相貌清秀的少年,同样的织锦缎袞龙服,只是著紫,头髮也用根紫玉簪子插了,浑身透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再往右,则是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绿袍少年。永夜明白这正是安国的三位皇子,便微笑著站起身,对三位皇子一揖,“永夜初次进宫,不懂规矩。见过三位殿下,见过公主殿下。两位世子哥哥好。”
“二弟,永夜第一次来宫里,他年幼,不知者不怪。”大皇子李天佑温和地开口解围。
二皇子李天瑞哼了声。
三皇子李天祥没说话,只好奇地打量永夜。
这位大皇子果真如李言年所说,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脾气很好。永夜想起游离谷交代的任务,赶紧对大皇子还以一笑以示感激。
“蔷薇,回来!”李天瑞喝道。
永夜看了眼蔷薇,见她马上嘟了嘴,露出一副不情愿又害怕的神色。他马上明白了二皇子刁难自己的原因。永夜嘴角抽搐了下,为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吃醋?他很想笑。
永夜还是微笑,这种事情少掺和为妙。自己才十岁,还不想现在和二皇子为敌。
“我要挨著永夜哥哥坐!”蔷薇咬著嘴唇突然大声说,手便扯紧了永夜的衣襟。
永夜哭笑不得,哄著蔷薇,“听话,你的座位在那边。赶紧回去坐好。”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永夜哥哥!我要坐这里!”蔷薇招来內侍命令道,“给我把座位移过来!”
內侍僵住。
永夜立马头大如斗。他悄悄看过去,二皇子眼中已似要喷出火来,俊脸黑得和外面的夜色有一拼。
他该怎么办?永夜嘆了口气,站起身抱起蔷薇让她坐了自己的椅子,施施然走到二皇子身边一礼,“永夜僭越了。”
谁都没想到永夜会这么做。蔷薇咬著唇,委屈得眼泪直在眼中打转。她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连皇后嫡子二殿下对她也是重视有加。永夜居然不给她面子。
李天瑞看著永夜的脸,再瞧著蔷薇的神色,嫉妒之心骤起,冷笑道:“你也配!”
永夜怔住,他正苦恼是不是该拍屁股走人,多少也不能丟了端王府的脸。
听到李天佑笑著解围:“三弟去挨著二弟坐吧,永夜坐我这边来。”
三皇子听话地起身走到沉著脸的二皇子面前,笑嘻嘻地说:“二哥,我挨你坐!”
看来这位三皇子性子直却也看得懂形势。与自己同岁,也不容小覷。永夜於是又冲三皇子展露了一个笑容,已经和二皇子莫名其妙地结了怨,他可不想再多一个敌人。永夜对这三位皇子一一进行分析,走到大皇子旁边坐下。
李天瑞冷笑著又冒出一句:“小白脸!”
永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著说:“小白脸是指脸很白吗?今天娘娘们的脸都很白!”说著顺手又指了指大皇子,“大殿下也很白!”
李天佑五官清秀,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没晒过几天太阳,皮肤的確白皙。不仅他的皮肤白,二皇子、三皇子和在座的公主、世子都是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听永夜天真的说话无意中扭曲了二皇子的意思,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大皇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看了永夜一眼。目光中带著丝笑意又似对他极有兴趣。大皇子清秀的脸上竟有这么一双深遂的眸子,让永夜一愣,总觉得和大皇子的书生形象不是很吻合。
一桌子都是孩子,心思毕竟浅了,肆意地笑著,也顾不得是在笑话二皇子。
蔷薇与几位公主银铃般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著李天瑞的脸,他气得一拍桌子,不知怎的,面前一盘烧什锦竟然跳了起来,溅了他一身汤水。
三皇子站在旁边扑哧笑出了声,一时笑声更甚刚才那会儿,引得內侍也低头忍笑。
永夜很惊奇地看著这一幕,心中得意万分。这一手功夫难不成这堆小屁孩还能看出来?李天佑瞟了他一眼,皱了眉吩咐內侍:“还不侍候二殿下去更衣?太后、皇上马上就到了。”
他们这座最远,没引起周围的注意。听大皇子这么一说,李天瑞想起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在皇上、太后面前失礼,將恨意掩下,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迅速选择了先去换袍子。
永夜想起了李言年评价二皇子的话,十四岁的少年,能忍这口气心机真是不浅。对二皇子临走时投来的怨毒目光,永夜只有一个想法,先下手为强,有机会先杀了他。
等李天瑞迴转席间,太后与皇上、皇后也到了。
所有人离席跪迎,山呼万岁。
永夜悄悄抬起头,用他在黑暗中练出的惊人目力观察二十丈开外的皇上、皇后与太后。
皇帝冕冠上垂著旒,身著柿蒂膝五爪行龙袍。正值壮年,眉宇间沉稳大度,嘴角带了丝极温和的笑容。这笑容与端王的笑迥然有异,没有端王那种总给人笑里藏刀的凌厉,让人瞧了如沐春风。
皇后是个极美丽的妇人,不知怎的,那顶龙凤珠翠冠扣在她头上总让人感觉她除了高高在上之外,另有一种锐气。永夜终於明白二皇子轮廓分明的五官长在男人脸上叫英俊,长在皇后脸上,就不够温柔了。
而之前见著的李氏,大皇子的生母则是江南女儿秀气的容貌。永夜轻嘆,是男人就一定会宠爱李氏,女强人引不起男人的保护欲,难怪李言年说李氏受宠。
而张氏那股子豪爽气也是男人极喜欢的,说话可以不必太小心。当皇帝的总有几分苦闷,对著温柔的李氏怕嚇坏她,对著要强的皇后又说不出口,所以张氏也颇得帝心。
永夜瞧见皇后往这边看,盯著李天瑞的袍子似在诧异他怎么换了身衣服。他赶紧埋下了头。
李天瑞沉著脸没有吭声,他明白自己那一掌绝无可能有这样的力道。目光瞟过李天佑清秀的脸,心里恨意顿起。他断定是李天佑暗中动了手脚,这席间应该只有李天佑才会有这种功力。
席间坐定之后,皇上问道:“永夜来了?”
端王目光看过来,永夜赶紧上前行礼,“皇上好,皇伯伯好,皇祖母好,皇后好,眾位娘娘好。”他一口气报了一长串,心想应该没有遗漏了。
裕嘉帝欣慰地笑了,“真是好孩子,起来吧!”他並没因为永夜失礼而责怪,反而喜欢上了他这种诚恳。
“永夜真的会说话了,过来,让祖母瞧瞧。”太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冲永夜招手。
太后不过五十来岁,满头珠翠,仪態端庄,笑得很慈祥。
永夜很喜欢这种有气质的女人。他走上前去又行了一礼,太后一把拉起他,搂进了怀里。捧著永夜的脸嘖嘖称讚,对端王笑道:“这是今年最舒心的事了。你就这么个儿子,现在大好,哀家也放心了。”
“托母后鸿福。”端王举杯敬酒,与永夜眼光一碰露出了个鼓励的微笑。
永夜知道今晚的言行合了端王心意,也很开心,赶紧望向端王妃。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眼里含著一分淒楚,他心里一酸,低下了头。
殿內觥筹交错,团年饭吃得开心愉快。
永夜就一直被太后拉著,心肝宝贝似的又摸又捏。
皇后瞧在眼中心里有些吃味儿,自己的儿子都没被太后这般宠爱过。她微笑著对裕嘉帝说:“皇上,臣妾瞧世子与端王妃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这般机灵,从前不会说话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永夜,究竟为什么一直不肯说话?”太后好奇地问道。
想陷害我?永夜眨巴了下眼睛说:“听说是喉间长了个疮,说话就疼,只能以药物化掉,永夜足足喝了半年的苦药呢。”
“我可怜的永夜!还要服药吗?”
永夜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永夜再也不要喝药了。”
“现在大好了?”
“就是精神不好,白天总瞌睡,说是要慢慢调理。”永夜斟酌著回答,为將来进宫读书犯困埋下了伏笔。
端王在下首將这番对话全纳入耳中,永夜不仅病好肯说话,且会撒谎。他忍不住呵呵笑了,举杯敬同桌的老王叔,酒到杯乾,喝得甚是痛快。
这时李天瑞突然站起来说:“父皇,皇祖母,永夜是头回进宫,天瑞想送永夜礼物,顺便带他在宫里游玩可好?”
“嗯,天瑞有这份心很好。去吧。”皇帝的夸奖让皇后眉开眼笑。
李氏与张氏赶紧飞了个眼神给大皇子、三皇子。 “父皇,儿臣也有礼物送与永夜。”李天佑、李天祥同时说道。
裕嘉帝见儿子们懂得友爱,龙心大悦,都准了。他笑著对端王说:“三位皇子都喜欢永夜,朕这个做伯父的瞧得心里高兴。过了年,就让永夜进宫读书吧!”
“谢皇上恩典。”端王与王妃连连谢恩,起身后看向永夜,眼神中却带丝担忧。皇上如此说话必是想著將来让永夜辅佐一位皇子。皇帝正值壮年,臣子们却希望早立皇嗣以安国心。裕嘉帝迟迟不允,让永夜进宫读书,分明也是想知道端王的態度。
看到端王与王妃担心的眼神,永夜的心情雀跃起来。他知道二皇子没安什么好心,但是若论后台谁硬,他觉得也不输给皇后,团团一揖大步隨著皇子们离开。
出了毓庆殿,永夜深吸了口冷空气,带著清新的凉意从喉间衝进胸腔,再从身上的毛孔透出去,把殿中带出的温暖一扫而空。
月光照在雪地上,泛出淡淡的蓝色。白玉台阶之下重重回廊银光闪闪,隱在灯光之中的楼台殿阁也落满了雪,往来几个內侍將手插在袖笼中安静地低头行走,脚下踏著浅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永夜默默地想,这座美丽的皇宫,是未来几年他战斗的地方。
温文有礼的大皇子是他將要保护与辅佐的对象,阴险狠毒的二皇子是他要对付的目標。三皇子天祥呢?永夜看著这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皇子起了疑心。游离谷真的对自己这么信任?一切都交了底?他想起李言年的话,不可全拋一片心。他是否才是躲在背后的那只黄雀呢?
“大哥,三弟,我殿中备了上好烟,带永夜去放烟如何?”天瑞笑著开了口。
二皇子的变脸功夫炉火纯青,他准备的节目让永夜觉得有趣。
“谁?”天瑞突然喝道。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柱子后转了出来,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正是蔷薇郡主。
天瑞一愣,走过去牵著她出来,斥责道:“外面冷,出来干吗?”
蔷薇嘴一翘,突然甩开了他的手跑到永夜面前抬起脸哀求:“永夜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放烟。”
永夜很无奈,真是个小灾星。二皇子占有欲强,这不明摆著让他恨自己吗?三皇子天祥正巧站在永夜身旁。永夜冲蔷薇一笑,抱起她,在她笑容才绽开之即把她送到了三皇子手中,“永夜力气小,抱不动这小胖妞,劳烦三殿下了。”
天祥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抱著蔷薇不知所措,看著她眼里的水汽越来越多。一转身把她扔给了大皇子天佑,“还是大哥力气大些。”
蔷薇扭动著身体,咬著嘴唇倔强地不肯哭出来,神情已是极度愤怒。
永夜终於感觉到二皇子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鬆了口气。
“蔷薇,我抱你去看烟可好?”天佑温柔地开口,看永夜转开头似在看景,二弟目光就没离开过蔷薇,好笑地摇了摇头。
蔷薇抱著天佑的头,把小脸埋著。不多会儿天佑就觉得脖子里进了水,难受至极,却又可怜她,轻拍了拍她的背。
李天瑞走到大皇子面前,冲蔷薇说:“我抱你去!不然就不准去!”
“二弟!”大皇子责备地喊了一声。
蔷薇泪光盈盈,可怜兮兮地看看永夜。她本不想去了,可又想跟著永夜,一时半会儿竟无从选择。
“最討厌女孩子哭哭啼啼,你若去了,我就不去了!”永夜冷冷地说道。
蔷薇扭动著身体挣扎著下了地,冲二皇子张开了手,“我去!”
永夜一怔,长嘆一声,这就是女人!不让她做什么,偏要和你对著干,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
李天瑞得意之极,语气却温柔起来,“蔷薇乖,我带你去放最漂亮的烟!”
蔷薇抬高了下巴,忍不住还是看了眼永夜,大声说:“我也要放!”
“好!”
二皇子这么快就露出一个软肋?永夜觉得更有趣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二皇子的庆元殿。天瑞喊內侍捧了烟放在院子里,亲自点燃了一个。只听滴溜一声,一道火线直衝云天,在半空炸开一蓬银雨,甚是美丽。
“哇!二殿下好棒!”蔷薇高兴得直拍手,眼睛却直往永夜身上一转,见他抬著头看烟火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喊得更大声。
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三皇子、大皇子也拿了香点菸玩。
蓬蓬银划破了紫禁城的夜色,金黄色的月亮掛在长空,被银色的星星点点映得格外美丽。永夜突然想起了和月魄躺在草地上的情景。如果月魄能看到这么美的烟,一定非常高兴。月魄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星月的夜晚,他总是说:“你看星星月亮总是在一起,我们是兄弟。”
天佑回过头,瞧见永夜站在一旁安静地欣赏,精致漂亮的脸上也掛著笑容,却带了几分寥落,便走到他身旁说:“永夜怎么不去放烟呢?很好玩的。”
永夜看了看正玩得高兴的三个人摇了摇头,他在等,等二皇子请他去放。
天佑正欲再劝,天瑞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永夜,来玩吧!”说著递了管烟和一支香给他。
这就是二皇子为他准备的礼物?“多谢二殿下!”永夜微笑著接了过来,看了看手中的烟把它放在了空地上。
他弯下身子去点的时候,又站起身回过头瞧了瞧。二皇子已退到三丈开外。三皇子也在三丈开外,大皇子在永夜身后一丈左右。而蔷薇,二皇子並没拉住她。
永夜笑了笑,“这枚烟一定很漂亮!”
蔷薇忍不住想离永夜近点儿,永夜感觉到了迅速点燃引线。
只听轰的一声,烟竟是二踢脚一类的大爆竹,且引线做得特別短,瞬间就炸开了。永夜在炸响的一刻大叫一声顺著气浪回身扑到蔷薇身上。背上一痛,他暗骂自己太小看二皇子的狠毒,这爆竹中竟然混有少量铁砂子。还好自己穿著青衣师父送的乌金甲衣。
一旁侍候的內侍被嚇得蹲在了地上。
大皇子离永夜最近,他旁边是廊柱,一闪避过,听到了轻微的噗噗几声,眉尖一蹙看向二皇子。见天瑞、天祥离得远,张大了嘴似乎也在为这爆竹的威力所震慑。
回过头看到蔷薇从永夜身下爬出来,哇哇直哭。永夜双手抱头,趴在雪地上瑟瑟发抖。
“永夜!蔷薇!”
大皇子冲了过去。
“天杀的怎么把爆竹递给我了?!”天瑞扯开喉咙骂道。
“殿下饶命!奴才不小心。”那个递爆竹给天瑞的內侍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
天瑞走过去一脚將他踹翻,“若真伤到了世子,看端王不剥了你的皮!拖下去!杖四十!拖远点儿,別搅了兴致!”
几个內侍上前將人拖走,天瑞气呼呼地转过头,看到大皇子一把將永夜从地上拉起来。他大步走过去关心地问道:“永夜无事吧?”
永夜抬起头,脸色嚇得雪白,轻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还在发颤,“没没事!”
大皇子眼睛微眯了眯,重重的疑惑涌上心头。
“多谢殿下关心。永夜没事,就是嚇住了,下意识地趴在了地上。”永夜似才回过神来。
二皇子疑惑地看了看永夜,有些没想明白,永夜离爆竹那么近,为何没被铁砂打伤?他乾笑两声,“没事就好,爆竹没把人嚇倒,永夜的反应却把我们嚇坏了。”
“永夜胆小,惊嚇了殿下,殿下恕罪!”永夜拱手一礼,心中冷笑,二皇子看似紧张蔷薇,在这当口却放了蔷薇过来。真有事时,蔷薇就是李天瑞的保护伞。他只需一句“我就算想害永夜,也绝不会去害了蔷薇”便能洗掉怀疑。
“唉,好心情都没了。”三皇子嘆了口气,眼馋地望著剩下的烟极为沮丧。
“永夜嚇坏了,这烟可惜了。蔷薇,这次看不了啦,下回好吗?”二皇子问道。
蔷薇缩在大皇子身边,想看又怕看。
“玩!我怎么不敢玩?!”永夜似赌气地说道,拿起一管烟点燃。夜空中再次爆开银雨,只有美丽绚烂。
他得意地冲蔷薇一笑,“怎么样?我放的烟好看吧?”
蔷薇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竟又走到永夜身边鼓起勇气说:“我也要放!”
“好,我教你!”永夜握著蔷薇的手正要点,手却颤抖起来。他嘆了口气站起身正对上天瑞嫉恨的眼睛。
“二殿下,我抱著蔷薇万一我怕伤著她。”永夜有点儿难堪地低下头。
蔷薇一愣。天瑞已走了过来,笑著接过永夜手中的香,“我来教蔷薇点!”
天瑞拿起香头握著蔷薇的手小心地將香头触到引线,蔷薇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听到引线噗的一声燃了,嚇得转身扑倒在他怀里。
天瑞哈哈大笑,心情再次愉快。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过了年永夜就要进宫读书,他有的是机会和时间。
烟一朵朵在夜空中炸开,妖魅如黑夜的眼。永夜露出极灿烂的笑容。
一切竟似没有发生过。天佑鬆了口气,他没了兴致,只站在一旁瞧著。
三皇子却没有尽兴,叫嚷著让內侍把烟在雪地里摆放好了,一一点燃。
天瑞看到永夜狼狈心情大好,指著最大的一枚烟笑道:“蔷薇,咱们去点那个!”那枚烟足有水桶粗,看来是烟中的极品。天瑞打算留到最后欣赏。
“蔷薇。”永夜轻喊了声,蔷薇马上跑到他身边扬起了笑脸,“永夜哥哥抱你看二殿下放烟。”
“好!”
天瑞瞪了永夜一眼,对蔷薇一笑,“看我放最漂亮的一个给你看!”说著就去点。
引线刚点燃,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地面爆出一阵烟火,竟没衝上天就炸了。
“啊!”李天瑞被炸开的烟冲翻,袍子上燃起了火苗。
大皇子飞跃过去,脚在地上一转踏起积雪扑到了天瑞身上。
这一变故嚇得院內所有人呆若木鸡。
蔷薇惊呼一声已被永夜抱在了怀里,“莫怕,永夜哥哥在。”
二皇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新袍子沾上火星的地方烂成了破洞。那支墨玉簪子掉了,髮髻鬆散了,脸也了。
一晚上居然毁了两件新衣,吃了两次闷亏。天瑞心情恶劣到了极点,破口骂道:“谁送的烟进宫?!报內务府彻查!”
內侍嚇慌了手脚,连声应下。
“二弟,有无烫伤?”天佑担心地问道。
天瑞一把推开天佑,拂袖进了殿。
“放个烟出这么多事,庆元殿的奴才越发不得事了!”天祥啐了一口。
天佑嘆了口气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对了,永夜,我有礼物送给你。三弟,你先送蔷薇回去。”
蔷薇经歷了两次事故也嚇得怕了,恋恋不捨地看了永夜一眼,乖乖地隨天祥离开。
永夜心情好得不得了,两次不露痕跡地恶整了二皇子,他不想得意都难。他使劲控制著想要放声大笑的衝动,安静地跟著大皇子离开。
转过游廊,天佑见左右无人,便停下了脚步,淡淡地说了声:“永夜,你背上的衣裳破了。”
永夜一愣,笑了,“父王知道永夜身子弱,给了我这件护甲,不然肯定会受伤。”
天佑瞧了他几眼突然出手,永夜一脸天真地站著也不躲避。他暗自猜测难道被大皇子瞧出是他在捣鬼,打定主意拼著受伤也绝不暴露?
天佑手掌触及永夜身体的时候已没有半分劲气,很自然地弹了弹他领间的雪,顺手再解下披风给永夜繫上。他嘆了口气道:“二弟確实狠了点儿,你莫要怪他。从小他喜欢的就不让別人碰。蔷薇给你添麻烦了。”
永夜鬆了口气,是自己多心了。他眨了眨眼笑道:“永夜怎敢怪二皇子呢?明明是那些侍从不长眼睛弄混了烟和爆竹。”
天佑静静地看著他,沉默片刻笑道:“永夜肯这么想就对了。我送你回去,礼物说实话並没准备,下回一定准备了送你。”
两人还没走到毓庆殿,就遇见了前来寻人的內侍。知道端王夫妇已等得急了,永夜赶紧告退。
天佑望著永夜的背影,眼里露出了深思。他並没有把握確认是永夜下的手。然而,跳起的菜盘、在地面炸开的烟,巧妙得几乎让人以为都是意外。如果是永夜乾的,这位足不出户、连话都不会说的端王世子就太厉害了点儿。
回到端王府,永夜正要回莞玉院,端王叫住了他,“永夜,来我书房。”
永夜嘆了口气,今晚事情怎么这么多?却还是低眉顺眼地跟了进去。
端王站在他面前,背负了双手定定地看著他,突然问道:“大皇子的披风怎么穿在你身上?”
永夜头皮发麻,他断不能让端王看到他的后背。衣裳被铁砂打破了,大皇子这才解下披风给他挡著。而一旦说出这个事实,他的乌金甲衣就会露了形跡。一切就会被拆穿。永夜想了想答道:“我衣服穿少了,大殿下怕我受寒就给我披上了。”
“今儿在席间又闹的是哪一出呢?”端王淡淡地问道,眼神冰凉。
他隔得再远,也关注著永夜的一举一动。看到了一切,也诧异二皇子会自己拍翻一盘菜污了衣裳。
永夜只得老老实实將二皇子因为蔷薇郡主看他不顺眼的事又说了一遍。
端王听到永夜有关小白脸的解释后,怔了怔大笑出声,笑声中带了一份自嘲,“我的儿子会是小白脸?!”
说著捧起永夜的脸来,手指触到永夜肌肤的同时浑身一颤。
永夜趁势偏过脸故意气道:“父王也如此取笑永夜的长相?!长得像母亲是永夜的错吗?!”说完不理端王转身就走。
端王怔住,张嘴想喊,又没喊出声来,无力地滑坐在椅子上。
“王爷!”端王妃的手轻放在他肩上,温柔的声音唤醒了他。
端王把脸挨上端王妃的手喃喃道:“不知为何,他的脸与永夜的极其相似。可是,那神情那神情却与我少年时一般无二。我每次见他就忍不住想疼他,以前却没有过。”
端王妃听著眼圈都红了,轻声道:“我对不住你,没好好照顾他。你又不肯纳妾室,这王府的子嗣就他一个,我”
“別说那些,当年我娶你时就立过誓,绝不负你。永夜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