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举办的u14国际邀请赛,成为了弗洛里斯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
决赛,阿贾克斯对阵来自西班牙的巴伦西亚青训队。
对方的传控打法,象一张细密的、充满轫性的网。阿贾克斯的少年们习惯了更直接、更快速的攻防转换,在这种无休止的、令人窒息的倒脚中,渐渐失去了耐心和节奏。拉尔斯的力量,在一群灵活的西班牙对手面前无处施展;鲁本的技巧,则总是在他准备施展前,就被对方两三人的合围所化解。
半场结束,0:1落后。更衣室里一片死寂。
扬森教练在战术板前踱步,他之前的部署完全被对手克制了。他看了一眼那个从头到尾都异常安静的弗洛里斯
这是一个冒险的想法,但他知道,如果一成不变,比赛必输无疑。
“弗洛里斯,”扬森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你上半场大部分时间都在防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弗洛里斯愣了一下,他快速地在脑中组织着他所看到的无数轨迹线,然后用他一贯的、简洁的语言回答:“他们的节奏完全依赖于那个6号。他技术很好,但是,在他接到球、且被正面压迫的时候,他的习惯是会回传给他的左中后卫。他从来不会冒险直接转身,也不会大范围转移。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他的安全模式,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
扬森的眼睛亮了。他不是因为听到了一个简单的答案而欣喜,而是因为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男孩提供的情报,足以构建一个完美的战术陷阱。他立刻转向全队,下达了全新的、但逻辑极其清淅的战术指令:
“好了,小伙子们,听着!下半场改变打法!我们不再被动防守,我们要主动让他们把球传到我们想要的地方!
拉尔斯,你的任务不是去抢他们的6号,而是去压迫他们的右中后卫,封死6号给他的回传路线!
鲁本,你去骚扰他们的8号,让他看起来象个危险的传球选择!
这样一来,当球到他们6号脚下时,他最舒服、最习惯的出球点,就只剩下他的左中后卫!
而这,就是陷阱!
弗洛里斯,”扬森的目光锐利如刀,“你的任务最关键。你不需要去逼抢任何人。你就待在你的位置上,等待信号。当对方6号的身体朝向他的左中后卫,在他起脚传球的那一瞬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感觉到——你必须是第一个激活,去截断那条传球线路!其他人,看到弗洛里斯激活,立刻全线前压!我们要的就是那个瞬间的攻防转换!明白了吗?”
“明白了!”少年们大声回应。
下半场开始,弗洛里斯成为了球队无声的信号塔。他不再只是被动地适应比赛,而是主动地查找着那个脆弱的一环。
第60分钟,机会来了。他看到对方6号在接球前,有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就是现在!弗洛里斯没有喊叫,只是做了一个向前压迫的手势。
拉尔斯和鲁本瞬间激活,冲了过去!对方的6号果然出现了失误,匆忙中的传球被断下。弗洛里斯在断球的瞬间,已经移动到了一个无人看管的位置。他接到球,没有做任何多馀的动作,一脚横贯球场的大范围转移,将球精准地送到了另一侧、空无一人的巨大空档里。拉尔斯心领神会,疯狂前插,接球后扳平了比分。
第73分钟,比分依旧是1:1。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弗洛里斯的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淅。他将自己最后的心神,全部投入到那个视野中,观察着对方后卫们因疲惫而逐渐扩大的空隙。
他接到球,没有做任何多馀的动作。他只是在原地,用一个最简单的、朴实无华的直塞,将球从两名后卫之间那条存在了不到一秒的缝隙中,送了出去。
鲁本从他身后插上,形成了单刀,一蹴而就。
绝杀。
终场哨响的瞬间,精疲力竭的队友们,第一次没有去追逐进球的功臣,而是不约而同地冲向了那个瘦弱的7号。拉尔斯,那个一向高傲的队长,一把将弗洛里斯抱了起来,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平安夜的钟声,还未在阿姆斯特丹的教堂上空敲响,德维特家的公寓里,已经充满了节日的喧闹和温暖。
弗洛里斯正和爷爷(opa)一起,给那棵比他还高的圣诞树挂上最后的装饰。爷爷是个典型的阿姆斯特丹老头,嗓门洪亮,热情洋溢,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陈旧的木盒子里,取出一颗手工吹制的、画着运河房屋图案的玻璃球,这是他年轻时买的,每年都必须由他亲手挂在树顶。弗洛里斯的父亲,那位严谨的建筑师,则在一旁指挥着:“爸爸,再往左一点,不对称……好了,就是那里。”
弗洛里斯被夹在爷爷的热情和父亲的精确之间,脸上露出了这个年纪少有的、无奈又幸福的笑容。他甚至和刚到的表弟,在沙发上为了一个游戏手柄打闹了起来,直到奶奶端着刚出炉的、撒满了香料糖粉的specuas饼干从厨房里出来,才结束了这场战争。
晚餐是荷兰节日里最传统的gourtten。一张大大的电烤盘摆在餐桌中央,周围摆满了切好的小块肉排、彩椒、蘑菇和奶酪。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小铲子,在滋滋作响的烤盘上,烹饪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晚餐。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融化奶酪的浓香,以及家人之间无休止的、混杂着荷兰语和笑声的交谈。
爷爷无疑是饭桌的焦点,他正端着一杯蛋酒,绘声绘色地向每一位亲戚,讲述着孙子在德国那场决赛中的丰功伟绩。“……就在最后时刻!所有人都以为要踢加时了!我们的小弗洛里斯,在中场,就那么……唰的一下!”爷爷用力地挥了一下手臂,“一脚传球,穿透了六个西班牙人!就象摩西分开红海!”
在这个被温暖和喧闹包裹的夜晚,弗洛里斯不是阿贾克斯的天才,他只是弗洛里斯,一个会因为爷爷夸张的讲述而感到害羞、会和表弟抢食最后一块烤肉、会被奶奶不停往盘子里夹菜的、十三岁的男孩。
午夜过后,客人们都已散去,喧闹了一晚上的公寓终于安静下来。
弗洛里斯悄悄地走出房间。客厅里只剩下圣诞树上的彩灯,在黑暗中明灭,将房间的轮廓勾勒得如梦似幻。他走到窗前,额头轻轻地贴着冰冷的玻璃,看着窗外宁静的街道。
他想起了母亲在晚宴上,趁着没人注意时,悄悄问他的那句话:“你快乐吗?在球队里。你脸上的笑容,好象比以前少了。”
他快乐吗?他当然快乐。队友们的拥抱,教练的认可,爷爷的骄傲……这些都让他满足。
但……那是什么呢?那份时常在深夜里,让他感到一丝寒意的、陌生的东西,又是什么呢?他越来越清淅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齿轮般精准运转的分析引擎。一个绝对冷静、没有感情、能将球场上的一切瞬间分解成无数线条和概率的东西。是那个引擎在赢得比赛,是那个引擎在做出最完美的决策。
而真正的他,那个喜欢奶奶做的苹果派、会在父母的关爱下感到温暖、会因为索菲的一句话而脸红的他,又在哪里?
他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倒影的背后,是房间里那只静静躺在角落的足球。他第一次开始问自己一个问题:
这份天赋,究竟是“我”的一部分,还是……“我”只是承载着这部内在引擎的躯壳?
圣诞节的早晨,阳光穿透薄雾,照进客厅。拆礼物的时刻到了。
奶奶送给他一条她亲手织的、红白相间的阿贾克斯配色围巾。爷爷则献宝似地,拿出了那件70年代克鲁伊夫时期的阿贾克斯14号复古球衣。
轮到父母时,父亲递给他一个细长的、很有分量的礼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设计典雅的钢笔。“我们知道你的脑子里,总是有很多想法,”父亲温和地说,“用它,去写下你自己的蓝图。无论是球场上的,还是生活中的。”
弗洛里斯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了书桌上,放着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小小的方形包裹。那是几天前在学校,索菲送给他的。
他小心地拆开包装。。弗洛里斯立刻被里面那些矛盾空间和无限循环的、充满数学逻辑和视觉错位的艺术深深吸引。
在书的扉页上,索菲用一种他看不太懂的、非常优美的斜体字写着一句话:
“pour toi, qui vois asi l&039;ipossible”
他辨认不出这句法文的意思。但在那行法文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用荷兰语写的可爱字迹:
“(ik heb het opgezocht, hoop dat het klopt!- s)”
弗洛里斯认出了那是索菲的字,意思是:“(我查了字典,希望没写错!——s)”。这个小小的细节让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他找出书架上的法荷词典,一个词一个词地查了起来。“pour为了toi你vois看见ipossible不可能”
当他把所有词义在脑海中拼接起来时,他愣住了。
“送给同样能看见不可能的你。”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抚过那行娟秀的法文本迹,又抚过画册里那座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楼梯。他内心的困惑没有被解决,但他那份无处诉说的、关于双层世界的孤独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