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学校图书馆。
午后的阳光通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尘埃。
索菲正对着一张摊开的历史地图发愁。那是滑铁卢战役的行军图,上面画满了红红蓝蓝的箭头,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永远也搞不懂拿破仑为什么会输,”索菲烦躁地转着铅笔,“书上说他很厉害,但这图看起来……就象一团乱麻。”
弗洛里斯抱着几本关于几何学的书路过,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那张图。
他不懂军事史,也不知道谁是格鲁希元帅。但在他的眼里,那些代表军队的箭头和方块,瞬间转化成了一个个动态的几何图形。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抽走了索菲手中的铅笔。
他在地图上画了几条淡淡的辅助线。连接了法军的侧翼和英军的阵地,然后在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断裂的符号。
“你看这个型状,”弗洛里斯指着那个断裂处,“这块蓝色的积木(法军)拉得太长了。如果这是一个乐高模型,中间这里没有任何支撑。只要这边(普鲁士军队)撞一下,整个结构就会塌掉。”
他没有讲大道理,只是把一场复杂的战役,简化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积木塔。
索菲看着那些线条,原本混乱的战场突然变得清淅起来。她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男孩。
“在你眼里,”她笑着调侃道,眼睛弯成了月牙,“拿破仑是不是也只是个搭错积木的小孩?”
弗洛里斯愣了一下,脸有点红,但他点了点头:“大概吧。结构不对,怎么都赢不了。”
放学后的操场,是属于喧闹的。
弗洛里斯和索菲坐在边缘的长椅上。高年级的男生们正在踢球,呼喊声此起彼伏。
“你真的觉得所有事情都能计算吗?”索菲问,“就象……足球?”
“大概吧。”弗洛里斯看着远处滚动的皮球,“虽然有时候会算错。”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当!”
几十米外,一个高年级男生的大力抽射,狠狠地砸在了金属球门框的横梁上!
那个声音清脆得令人心惊。
弗洛里斯正在看那个方向。在他的视野里,那个瞬间被拉长了。
他看到了皮球击中横梁的角度,听到了那个尖锐的撞击声。他的大脑几乎在同一瞬间,自动计算出了一条折射的弹道轨迹——那是唯一的、必然的物理路径。
那条轨迹的终点,是索菲的侧脸。
根本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说话。也没有任何帅气的动作。
弗洛里斯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侧身,用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狠狠地推了索菲一把。
“哎哟!”
索菲被这突如其来的推搡弄得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整个人从长椅上摔了下去,重重地跌在草地上。
几乎是同时。
“砰!”
那颗高速折射的足球,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在了索菲刚才头部所在的椅背位置。木质的长椅被砸得发出一声闷响,震颤不已。
如果索菲还坐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弗洛里斯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加之身体瘦弱,跟着摔倒在地,手肘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操场上一片死寂。踢球的男生们惊恐地跑了过来。
索菲惊魂未定地坐在草地上,看着那个还在微微颤动的椅背,又看了看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弗洛里斯。
她的眼镜歪了,头发也乱了。
“你……”她刚想抱怨他为什么推人,但看到那个球的位置,她的声音卡住了。
弗洛里斯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一眼自己擦破的手肘,然后看向索菲,声音里带着一丝因为剧烈反应后的颤斗,但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按照那个角度……如果不推开你,大概率会砸中你的太阳穴。那样会很麻烦。”
索菲看着他,看着这个把“救命”说成“大概率事件”的怪人。
在那一刻,她没有觉得他奇怪。她只是觉得,这个总是把世界看成线条和积木的男孩,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保护那些重要的东西。
“谢谢你,教授。”她扶正了自己的眼镜,轻声说。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教授”。
第二个周六,天气更糟了。阿姆斯特丹的天空象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海绵,雨丝像细针一样扎在脸上。
亨德里克又站在了场边。这次他没有买咖啡,手里只捏着那本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的笔记本。
他在等一个验证。
比赛陷入了僵局。弗洛里斯所在的球队被对手压制在后场,连半场都过不去。门将抱着球,一脸茫然,因为所有的出球点都被对方象疯狗一样盯着。
亨德里克抱起双臂,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这是观察球商最好的时刻——当常规路线被堵死时,天才和庸才的区别就会显现。
弗洛里斯开始移动了。
这一动,差点让亨德里克笑出声来。
这孩子没有象教科书教的那样拉边接应,也没有回撤拿球。相反,他做了一个极其反常理的动作——他径直跑向了自己的队友,那个已经被对方后卫死死盯住的前卫。
“他在干什么?”亨德里克皱起眉,“去和队友撞车吗?制造拥堵?”
盯防弗洛里斯的那个小后卫显然也这么想。他尤豫了一下,觉得这两个傻瓜凑在一起肯定没戏,于是下意识地放松了警剔,甚至往那个“拥堵点”靠近了一步,想去包夹断球。
就在这一瞬间。
就在那个后卫离开自己防守位置、重心偏移的那一秒。
原本跑向队友的弗洛里斯,突然一个急停,原地转身,象一条滑溜的鱼,反向钻进了那个后卫刚刚离开时、身后留下的那片真空地带。
这一进一退,瞬间制造了一个巨大的传球空档。
被困住的门将眼睛一亮,本能地把球扔了过去。
皮球越过拥挤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无人盯防的弗洛里斯脚下。
前面的“拥堵”,全是假象。那是诱饵。
弗洛里斯拿球,转身,面对一片开阔地。一次足以致命的后场出球,就这么被一个看似“跑错位”的动作给破解了。
看台上的亨德里克,感觉后背窜过一阵电流。
太离谱了。
他从未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见过这种逻辑。大多数孩子踢球是追着球跑(第一层),有天赋的孩子是跑向球会去的地方(第二层)。
但这孩子不一样。
他不是在适应空间。他是在制造空间。他刚才那个愚蠢的“撞车跑位”,是为了把防守者从关键位置上“骗”走。
这不叫踢球。这叫设局。
亨德里克从口袋里拿出那本磨损的笔记本。他的手有点抖,因为兴奋,也因为寒冷。
“hij leest het spel niet schrijft hij het?”
(他不是在阅读比赛。他是在……编写比赛吗?)
合上本子,比赛还没结束,亨德里克已经转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那部旧诺基亚,拨通了阿贾克斯青训主管的电话。
“把你的笔准备好,”他对电话那头说,声音低沉,“我找到了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