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林、赵青两个,都是正年富力强的时候。
胡玉山却是已经五十知天命,接近耳顺之年,早没了那份进取的心气与野心。
这些年的掌柜做下来,已自积攒下份家业。
本来钟神秀不说收了生意,他还能习惯性地再继续干几年。
然而现在,听到东家这样一说,胡玉山也自生出退下来,从此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心思。
“若是钱不凑手,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可以分成两到三年按月分期交付。
我也不收你们的息钱,算是全了咱们一场的情谊。
只是如此一来,转让金上可就没那份优惠了。
另外,我们钟家虽然打算不再负责生意上的具体经营。
但还是希望可以保留三、四成的股份,也算留个念想儿,不至于晚上做梦被祖先骂是不肖子孙、败家子……”
听着这段话,原本正自盘算能倒腾出多少银子的赵焦二人,眼睛同时一亮。
如果说一次性拿出,确实是难为他们了,非得去典当与借印子钱不可。
但如果免息的话,可就太有诱惑性了。
只是钟神秀想要继续保留三四成的股份这点……
其实这样还是有不小好处的。
如此一来,筹款压力进一步减轻不说。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钟家也是个响当当的招牌,在货商那里也是有信誉价值的。
自己接手后,还可以继续打着这个名义经营。
只是,独自做老板变成与人合伙,心理感受还是大为不同的。
即便两人心中清楚,对方的条件已经颇为优待了。
如果传出去,大把人都会争抢。
由着他们在那里胡思乱想,钟神秀已经伸出只手指。
“一天时间。
我给几位一天时间考虑清楚。
明日这个时候,若是还未作出决定,将定金备好。
我便知会行会,并在牙行挂牌……”
听到这里,焦林、赵青急急开口。
“东家,一天未免太急了些,要不宽则两日,我们也好筹措银钱……”
“两位不着急,钟某却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啊。
何况即便在行会及牙行挂牌,但同等条件下,我肯定还是倾向于两位的。”
钟神秀摇摇头,没有在这件事上答应他们。
说完之后,就不再理会患得患失的两人,而是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帐房先生。
“林先生,铺子的帐册这两天还要请你整理出来。”
林承业依旧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焦林、赵青也顾不得继续待在店里了,纷纷告假一天。
然后便撒开腿赶回家中,准备召集亲戚好友,看看能凑多少钱出来。
外面没人,胡玉山只好出去主持生意。
一时间,除去陈立外,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他与林承业两人了。
“林叔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其他人在场,钟神秀便自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
生意经营,看似大掌柜最为重要,总揽一切。
但论起亲信程度,必然是帐房先生。
不是自己人,东家怎么能放心将帐交给对方来负责。
同理。
若是铺子及生意转让出去,如果是焦、赵二人盘下来,可能还好说些。
但若是换成其他人,则是大概率要换成自家人来负责。
“天大地大,林某识得文本,又会记帐。
怎么也不会缺少我一口吃的,东家不必为我担心……”
林承业终于开口,嗓音如性格一般,皆冷硬如金石。
“林叔叔是长辈,又没有外人,直接叫我名字便是了。
您当真是说笑了,以林叔之才学,哪里只是识文断字。
先父在时便时常同我说,徜若不是因为咱们两江道科举竞争惨烈。
以您的学问文章,放在其它道府,便是举人也足以做得……”
林家祖上与钟家仿佛,都曾为官一方,只不过官位低了许多,仅仅是做到七品推官而已。
子孙也自不肖,将祖辈传下的家业悉数败落。
到他这一辈,已是什么都没剩下,供其在书院求学都颇为吃力。
当时,钟父恰好也在书院中,两人意气相投,结下了交情。
只是两人在科考上都自不顺,连考十数年,却连个秀才都未挣到手,彻底心灰意冷。
钟父回来继承家业就是,林承业就过得比较艰难了。
在安庆府城内,没有秀才的功名,连开私塾都没几个人愿意过来,他又不愿从事过于失体面的行当。
然后,钟父便将其请到铺子里做起了帐房先生,一管帐就是这么些年。
听到说起有恩于己的故友,林承业微微颔首,表情柔和几分。
钟神秀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将起来。
“我们全家准备搬至九江不假。
若是林叔叔不嫌弃,不如也自过去。
你是知道我家情况的,舍弟年幼,正好需要请位西席先生。
至于束修,就比照帐房的薪金再增加两成如何……”
钟父生前是提到过他不假,但林承业性情冷淡,钟神秀又是多数时光基本在书院读书。
两人拢共没见过多少面,哪里晓得对方真实才学如何。
何况他做了这么多帐房先生,就算往日果然学问精深,如今又还剩几分。
不过,钟神秀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请人来教弟弟读书。
林承业才学如何他不清楚,但是却认得对方气运。
胡、焦、赵三人,本命气柱都为白色。
因为掌柜身份,有四五缕白气环绕,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
林承业的本命气柱却是不同,白色中微微吐露一丝赤气。
虽然也自浅淡,但比弟弟陈明远的还要要稍微浓郁一些。
这其实已经很难得了,百人中未必有一个。
只是可惜,他后天的气运就过于稀薄了,只有两丝而已。
其中一缕,还是格外虚幻,不够凝实。
若是他年轻时才学当真如钟父所言,足够扎实,出身又没那么贫寒的话,还是大有希望取得功名。
只能说造化弄人,就是差那么一点,命数就截然不同。
难得有这么个本命不俗的,钟神秀自然想要将其继续留在身边。
除去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自家气运的一部分外。
还想着继续方便观察,同时在其身上试验下自己对这方面的猜想。
同时,也不至于说对不起亡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