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岛主宽大的袍袖一挥，周遭空间便泛起层层水墨涟漪。
如山岳砸落的巨大龟甲，裹挟的狂暴灵力与镇压法则，在触及这些涟漪时，声势骤减大半。
沉重的压力被无形地卸去。轩榭檐角轻轻晃动，落下几许尘埃，岿然不破。
右手虚握，那杆星辉点点的画笔再次凭空显现。
笔锋轻点虚空，不见墨色，却有点点灵光挥洒而出。
一笔横划，如波分浪裂，一道墨色光带横亘身前，迎上清虚子那记掌印流光。
“嗤”的一声轻响，掌印流光如撞入深海，速度骤缓，光芒迅速暗淡。
再笔竖提，如峰峦叠起，数道墨色屏障层叠而生，挡在那被卸去大半力道、却依旧下压的龟甲之前。
龟甲与墨屏碰撞，发出沉闷如击巨鼓的轰鸣，墨屏层层碎裂，在破碎的之时化为粘稠的阻滞之力，进一步消磨着龟甲的动能与杀机。
一笔回环，如涡流暗生，破碎的墨韵在沧溟岛主神念牵引下，化作无数细小的墨色旋流，缠绕上清虚子的龟甲与身形，不主攻杀，专事迟滞、干扰其灵力运转与天地法则的感应。
清虚子越打越是心惊。
他看似暴怒失控，实则心中一直存有谨慎。
今日含怒而来，表面有十分怒火，内里至少有三分是试探与探底——他要摸清这老怪物真正的深浅，以及当日纳界石之事，对方究竟插手到了何种程度。
甫一交手，试探的结果却让他心底寒意骤升。
他已是通玄境中的佼佼者，自信东胜神州能稳胜他一筹者屈指可数。
可眼前这沧溟岛主，应对他的攻势，未免太过轻松写意了。
随意挥洒的笔墨，看着简单，却有着对法则极其精妙的理解与运用，每一次卸力、导引、迟滞，都恰到好处，以最小的消耗，化解了他磅礴的攻势。
对方的气息比招式更加诡异，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深不可测，难以捉摸具体强弱。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清虚子眼中惊疑之色越来越浓，攻势虽猛，心神却急速转动：
“这老匹夫纵然天赋异禀，活了三千载，但修为境界似乎并未超越通玄太多……为何给我的压力如此怪异？”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下方安然无恙的轩榭，扫过微微震颤却无大恙的岛屿地面，扫过四周随着战斗余波荡漾却始终保持着某种韵律的海水……一个念头福临心至的劈入他的脑海。
沧溟岛！是这座岛！
“是了！这老匹夫能苟延残喘近三千载，修为却进展缓慢，必是走了邪路！
他定然是用了什么秘法，将自己的生命、修为、乃至神魂，与这座沧溟岛本身强行融合了！”
清虚子越想越觉得可能，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与狠厉：
“他能轻易调动整座岛屿乃至周边海域的力量来卸力、防御。
给人的感觉如此古怪，仿佛无处不在，又难以撼动！
好一个‘岛主’，原来真成了岛的‘一部分’！
怪不得！怪不得能苟活这些年，从不离岛！以身合岛，窃取一方天地之寿元与根基，行那苟延残喘之事。”
清虚子心中那份因久攻不下而产生的憋闷与惊疑，一下消失不见。
“融为一体是吧？卸力是吧？”
“老夫便看看，你到底有多硬。
你能卸力，能防御，但若攻击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你赖以生存、与你性命交修的这座岛呢？！”
念及此处，清虚子招式陡然一变！
他猛地召回龟甲，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龟甲悬于头顶，其上古老卦纹疯狂闪烁。
“老匹夫！且接我这一式。”
清虚子须发皆张，周身灵力鼓荡到极致，双掌猛然向下一按。
袖中飞出七七四十九面散发着凌厉杀伐之气的小旗，迎风展开，布下一座笼罩小半个沧溟岛的锐金裂地大阵！
“老夫便以这‘锐金诛灵阵’，辅以‘搬山镇岳’之法，将你这破岛灵脉一根根斩断，地气一丝丝搅乱！看你还能‘卸’到几时！”
双掌拍出的磅礴掌力，化为两道扭曲空间的震荡波，一左一右，狠狠撞击在岛屿两侧的海床根基之处。
这一击，毒辣精准，直指要害。
一直以笔墨从容应对的沧溟岛主清亮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岛，确实是他最大的凭依，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枷锁与软肋。
“哦？发现了吗？”
沧溟岛主的声音平淡，内里却多了丝复杂，似是叹息，又似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释然：
“倒是比老夫预想的，快上一些。”
他手腕一转，画笔笔锋带上了几分仓促，不得不分心化解那些针对岛屿本身的攻击，保护这方与他性命交修的土地。
“清虚道友，”
沧溟岛主的声音传来，多了几分试图缓和的意味：
“有话不妨好好说，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殃及无辜生灵？”
“呵！”
清虚子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厉色。
他此刻占据主动，岂会因对方一句话罢手？
敢坏他算计，搅乱他多年的经营，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他手上法诀催动更急，龟甲毫光更盛，震荡波越发凶猛。
“今日，老夫便替你‘松松土’！”
眼见言语缓和无效，沧溟岛主一边挥笔勾勒出道道厚重如山的墨韵，努力稳固震荡的地脉，抵消轰击的余波，一边再次开口：
“你当真以为，你为你那爱徒铺就的大道，从此便一片坦途，稳如磐石了？”
清虚子心中猛地一跳，手上动作却不停，嗤道：
“我爱徒的路稳不稳，不劳你费心！今日你南海之基，倒是要先‘不稳’了！”
说罢，又是一道更猛烈的震荡轰向岛屿一侧。
沧溟岛主不慌不忙，一边化解，一边叹息，叹息声中充满暗示：
“哎，可怜啊可怜。有人汲汲营营，呕心沥血算计了一辈子，眼见快要摘果子了，却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