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也是,若女儿真能应验“贵不可言”
的命数,又怎会屈就凡夫俗子?
“母亲,何事?”
甄宓的询问打断了张夫人的思绪。
定了定神,张夫人沉声道:“刘玄德攻城了!”
“何时开始的?”
少女依旧从容,倒让张夫人一时恍惚,险些以为自己小题大做。昨夜鏖战两时辰,今晨又挥师攀城。
我遣死士探过,守军折损甚众。
快则今日,迟不过明日——”
“南皮城就要易主了!”
话音落下,甄宓眸中终于泛起波澜。
她凝眉沉思,久久不语。
半晌,清音再度响起:
“母亲!”
少女直视张夫人,字字清晰:
“按母亲所言,战事已持续半日。
为何至今甄家仍按兵不动?”
张夫人一怔。
她立刻听出女儿话中机锋——
这是在委婉诘问:
为何不助刘备一臂之力?
甄家虽非世家豪族,但凭借商路根基,凑出两千私兵并非难事。
若从城内突袭城门,刘备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这道理张夫人岂会不知?只是商人重利,更惧利益受损。
若此时出手,等于与审配不死不休。
万一攻城有变,
审配的报复,
必将由甄家全盘承受!
“宓儿,为娘明白你的意思。
但作为甄家的主母,我怎能轻易拿家族的存亡去冒险?我们资助刘备的粮草金银还少吗?”
“远远不够。”
甄宓清冷的嗓音像山涧的溪流,
“钱财往来终归只是买卖。
要让平原真正接纳甄家,关键不在于物资多寡,而在于立场!”
“若始终置身事外,”
“哪怕搬空甄家库房,”
“也换不来真心相待。”
“宓儿,真要赌上全族命运吗?”
张夫人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
这些年来她决断过无数商路货殖之事,纵使错判百次千回,不过损些银钱罢了。
可今日不同——
若调遣甄家私兵助刘备破城,成败便在此一举。
倘若战事不利,等不到金鸡报晓,审配的屠刀就会架上甄氏脖颈。
她太了解那个倔强的老臣,
为袁氏守节的忠犬,
若知有人献城,
定会化作择人而噬的疯虎。母亲”
甄宓双眸如古井无波,
“刘玄德仁德之名九州共鉴。
自他主政平原,素来是旁人负他,未闻其负人。
女儿虽未睹真颜,想来也是千金一诺的豪杰。”
她忽而转身凝视母亲:
“更何况——”
“母亲当真以为,”
“这场乱局中甄家还能独善其身?”
茶汤映出张夫人变幻不定的面容。
道理她都懂,可要在这电光石火间定夺
“就依宓儿!”
锦袖猛地扫过案几。
可正当她要传令时,却被女儿扯住了衣袖。
甄宓望着这个杀伐果断的母亲,
商海沉浮练就的果决性子,此刻反倒成了破绽。烦请母亲打出商队旗号。”
少女唇角泛起浅笑,
“既要雪中送炭,”
“何妨把人情做得更漂亮些?”
南皮城南门,
投石机的咆哮声中,
号称固若金汤的城墙正在崩解。
城头溅满鲜血,碎石散落一地。
城墙脚下横七竖八躺满了 ,多数是刘备麾下的青州兵。
他们用生命将云梯推到墙边,为同袍开辟登城之路!
守军同样伤亡惨重。
在投石与箭雨的掩护下,一架架云梯牢牢架起,悍勇的青州兵接连攀上城墙,这场激战很快演变成残酷的 相接。
城门处传来震天撞击声,青州军推着冲车不断轰击城门。
所有人都明白,南皮城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许多守军已心生绝望,却不敢轻言放弃——
他们的统帅,那位满城敬重的儒生,此刻正在城头浴血奋战!
审配早已不复往日从容。
三四支流箭插在甲胄间,腰间刀伤汩汩渗血。
这位素来仰慕圣贤风骨的名士,如今发髻散乱、满面血污,哪还有半分君子仪态?
但他寸步不退。
旧主虽殁,恩义长存。
只要一息尚在,绝不负袁氏!
河北义士之首,当属审正南!
正是这份死志,让士气低迷的守军在刘备猛攻下坚守至今。诸君!审配刺倒一名刚登城的敌兵,厉声高呼,誓与此城共存亡!
城可破,志不可夺!我审正南今日必守此城!
城头呼应声此起彼伏。
人性易从众,纵使绝境,只要领帅不屈,总能点燃希望之火。
哪怕这希望,不过是自欺的幻梦。
可惜幻梦终会破碎。传令兵仓皇奔来,险些被飞来的刀刃所伤,甄家率两千私兵正从城内杀向南门!
我军守不住了!
锵啷——
宝剑坠地。
这个死战不退的读书人,第一次松开了手中兵刃。
良久。
威震南皮的审正南颓然跪地,撕心裂肺: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啊!
先生快走!亲兵急欲搀扶,属下拼死护送您从北门突围!
审配惨笑,天下之大,已无审配立锥之地!
着你即刻带领千人,护送两位公子从北门撤离!
那您
我有何颜面再见公子?审配望向染血的城墙,九泉之下,更无脸面对主公
士卒紧握双拳,还想再劝,可望着审配那坚决的目光,终究叹息一声,低头领命而去。
其余守军也纷纷散去,城头之上,只剩审配一人 。
他久久凝视着城墙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字大旗,目光深邃。
大军涌入城中。
战火持续了一天一夜,最终在甄家的干预下落下帷幕。
数十面字旗帜矗立在城门下,在凛冽的风中猎猎作响,格外醒目。甄家倒是识时务。李佑在心中暗想。
甄家虽是世家大族,财力雄厚到能养两千私兵,但这些兵卒的战力甚至不及刘表麾下的老爷兵。
攻打城门一役,就让这些未经战阵的私兵死伤殆尽。
然而甄家的功劳不容忽视。
若非他们强攻南皮城门,以审配之顽固,再坚守三五日也不成问题。
攻城本就艰难,若再拖延数日,虽最终结果不变,但刘备麾下将士的伤亡必将大增。
单凭这点,甄家便立下大功。
以刘备的性情,绝不会亏待他们。
只是此刻的刘备无暇顾及甄家。
在他面前,
审配正被五花大绑地押解着。
这位谋士此刻狼狈不堪,身上捆着绳索,带着四五处伤口,脸上沾满血污与泥土。
尽管如此,他仍挺直腰杆,拒不跪地。
他不跪,
刘备也不勉强。
早在平原时,刘备就不讲究主公威仪。
对于忠义之士,他一向礼遇有加。
虽然审配固守南皮给他带来诸多麻烦,但刘备不会因此苛待他。
他最敬重的,
正是这等忠义之人。正南先生
刘备轻叹一声,
备虽与先生为敌,却敬佩先生的气节。
我知先生忠义,故不敢劝降。
若先生肯立誓不再挑起河北战事,
备愿放先生离去,前尘旧怨,一笔勾销,如何?
审配冷笑一声。
当他选择留守南皮、让袁尚袁熙北逃之时,就已抱定死志,岂会领刘备的情?
刘贼!
我只恨城头箭矢不足,未能多杀几个逆贼!只要我一息尚存,定要取你首级!
休要在这惺惺作态,速速斩我头颅。
若他 落在我手,我绝不手下留情!
正南先生
当真决意如此?
刘备面色微沉。
与审配相见前,李佑已言明:为保全忠义之名,审配绝不会投降。
这也是刘备不作劝降的原因。
他敬重审配的忠义,却不能容忍其继续祸乱河北。
南皮城不大不小,稍加打听便知袁熙袁尚从北门逃走。
对这两个庸才的逃亡,刘备其实并不在意。
暮色沉沉,南皮城外旌旗猎猎。
与袁氏世代交好的乌丸部落在吕布铁骑下几乎覆灭,若鲜卑胆敢来犯,正好让奉先再立新功,助他坐稳冠军侯之位。
说到底,没了审配坐镇,袁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子弟根本掀不起风浪。
但若这位刚直谋士誓死效忠袁氏,事情就棘手了。
袁氏虽已式微,余威犹在,谁知日后会惹出什么祸端。
玄德可以容忍审配不降,甚至愿留他性命软禁城中。
可若是这人在冀州兴风作浪,那就是触碰了底线。不必多言!审配昂首冷笑,丝毫不为所动。
他心知肚明,这是刘备给的台阶——只要承诺不生二心,就能活命。
对敌人来说,这已是莫大信任。
但他不会接受。某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
请赐一死!
玄德微微颔首,转身唤来荀谌:友若腰间佩剑乃龙凤双股剑之凤剑,昔日沮授便是殒命此剑。
今日就请先生用它上路吧。
为何不亲自斩我?审配怒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