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拐来的、瑟瑟发抖的女人。
在那个殷芮准备行动的前夕。
李婶揣着从男人那里换来的几个鸡蛋和几句虚假的承诺。
将自己打听到的,殷芮的计划、联络方式、以及几个核心串联女性的名字,悉数抖落了出去。
灾难由此降临。
男人们被激怒了,长期的闭塞和愚昧让他们对外部力量缺乏真正的敬畏。
反而滋生了一种“我的地盘我做主”的狂妄。
他们提前发动了清洗。殷芮在试图传递最后预警时被围堵。
为了保护已经拿到部分证据、正准备按计划撤离的同伴。
也为了给那些信任她的女人们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时间,她选择了留下断后。
激烈的搏斗中,那个曾给小萤带来光和名字的姐姐,最终倒在了血泊里。
殷芮的牺牲,点燃了最后导火索。
幸存的,被殷芮联系过的女人们,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绝望。
但她们也清楚,经此一事,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更加残酷的折磨。
绝无可能再有机会逃离。
与其继续生活在这人间炼狱。
不如与吞噬了她们尊严和希望的罪恶一同毁灭。
几乎是悲壮又决绝的自毁。
她们泼洒了煤油、烈酒等一切可燃物。
火借风势,迅速蔓延。
紧紧抱着那些恶人们一同扑进火堆。
那些曾经伤害她们的人,也是这时候真正知道怕了。
或咒骂,或求饶,但她们只觉得畅快。
这个将她们囚禁的村庄,以及那些毁了她们一生的恶人,共同化为了冲天的火光。
这血与火交织的场面,是她们最后的控诉。
而小萤,因为那场大火和母亲的最后一推,阴差阳错地逃出了生天,也永远失去了回头的路。
后来,她被送到了福利院。
作为从那个声名狼藉的“槐村”出来的且性格孤僻的孤儿,栖小萤在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好过。
孩子们的世界有时比成人更直接,也更残忍。
“看,她就是那个‘红房子’里出来的野种!”
“身上会不会有虱子啊?离她远点!”
吃饭时,她的碗里总会“不小心”被撒上沙子。
睡觉时,她的被子会莫名其妙湿透。
她仅有的、稍微好一点的衣物,总会不翼而飞,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残骸。
她走路时会被故意伸出的脚绊倒,集体活动时永远是最后一个被挑选、或者干脆被遗忘的那个。
那些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嘲笑,如同冰冷的针,无时无刻不刺穿着她本就破碎不堪的心灵。
栖小萤从不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她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她身体里流淌着那个男人的血,肮脏而卑劣。
她出生在那片罪恶的土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被厌恶、被排挤,不过是她应得的报应。
她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舔舐着无人能见的伤口。
在福利院的资助下,她得以入学。
但学校并未成为她的避风港,不过是另一个欺凌上演的舞台。
她成绩平平,不是读书的料,也没有吸引老师额外关注的闪光点。
她就像墙角最不起眼的苔藓,在阴暗和潮湿中勉强度日。
那张写着【好好待着,别跑。】的纸条,一直被她用塑料纸小心地包裹着,藏在了最贴身的口袋里。
直到后来,她识字多了,才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真正的意思。
不是:【好好跑。】
是:【好好待着,别跑。】
一瞬间,天旋地转。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如果
如果当时她看懂了,乖乖待在原地等待,殷芮姐姐是不是就能在完成任务后顺利找到她,带她离开?
是不是殷芮姐姐在混乱中发现自己不见了,为了寻找她而耽误了关键的撤离时间,才最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死死地缠绕着她的心脏,日夜啃噬。
没有人怪她,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殷芮的死与她有关。
这不过都只是她自己的主观臆想。
但就是这臆想,让她完全无法原谅自己。
小萤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咀嚼着那个夜里的一切细节。
用想象描绘着殷芮可能遭遇的种种,然后将过错归结于自己的“愚蠢”和“乱跑”。
从那时起,栖小萤的夜晚变得格外难熬。
她常常会毫无征兆地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梦中是青紫的妹妹们,是冲天的火光,是母亲最后的脸,还有殷芮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醒来后,心脏狂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污秽感缠绕周身。
她会冲到水龙头下,用冰冷甚至滚烫的水反复冲洗双手和脸颊。
仿佛这样才能洗去那无形中沾染的血腥和罪孽。
然后,便是漫长的枯坐。
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浓稠的黑暗一点点褪去,等待天际泛起鱼肚白。
只有当初升的、尚且不带什么温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时,她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即使初升的光,并不温暖。
曾经的栖小萤,是沉默的,唯唯诺诺的,像一抹灰色的影子。
她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口中的她。
渐渐变成了“开朗”、“乐观”、“像小太阳一样明媚”。
她并非读书的料,最终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也没有小说里写的那般好运,会遇到好心人的收养或长期资助。
成年后,她不得不早早踏入社会,独自谋生。
为了活下去,她同时打着好几份工——清晨在早餐店帮忙,白天做商场促销,晚上去餐厅端盘子,深夜还要整理快递仓库。
每一天都被工作和疲惫填满,睡眠被压缩到仅有四五个小时。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不再失眠了。
不是因为释怀,而是因为极度的劳累让她一沾枕头就能昏睡过去,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也正是在打工期间,她因为一次“多管闲事”。
提醒了一位顾客注意随身财物,反而被恼羞成怒的小偷同伙纠缠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