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一直,都在忽视母亲所遭受的痛苦。
后来的栖小萤,做不到用年幼到借口,去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对母亲的伤害。
这也导致后来的她,总是痛苦。
小时候的栖小萤,一直觉得,母亲的身体里。
住着一个“魔鬼”。
大多数时候,母亲是沉默的,麻木的。
就像是村门口那早早就破败的庙宇里,那也已经被蛀虫啃得腐烂的破旧神像。
但这样的母亲,其实对她很好。
她喜欢这样的母亲,不会打她,不会骂她。
甚至会在自己被打骂时,用身体护着她。
甚至,栖小萤小时候,不愿意挨打的时候,都会自己十分有目的性的,跑进母亲的怀里。
栖小萤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她真的真的。
也继承了卑劣的基因。
她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候“父亲”害怕母亲会想不开。
他不想再浪费钱讨一个。
所以即使栖小萤是女孩,也还是被留了下来。
但从栖小萤有记忆起,母亲就总是承受着“父亲”酒后的拳脚和夜里的蹂躏。
“父亲”渴望一个儿子,像渴望山那头传说中能卖大钱的矿产一样,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母亲的肚子,总是大着的。
母亲也有不麻木的时候,但那是在“魔鬼”苏醒的时候。
“魔鬼母亲”会变得格外不同。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会燃起一种让栖小萤害怕的光芒,不是希望,而是极致的厌恶与绝望。
她会死死地盯着栖小萤,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
“恶魔母亲”一个字都不会对她说,甚至连一个眼神的施舍都吝啬。
那种被全然否定、被视作污秽存在的目光,比父亲抽在身上的皮带和藤条,更让年幼的栖小萤感到窒息和疼痛。
更让栖小萤害怕的是,“魔鬼”苏醒时,母亲会伤害自己。
她会用头疯狂地撞击土墙,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她会用指甲狠狠地抓挠自己的脸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最常做的,是像疯了一样,用拳头、用身边任何能找到的硬物,死命捶打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边捶打,一边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栖小萤只能惊恐地看着,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更阴暗的角落,生怕那可怕的注意力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但有时候,她还是会被注意到。
这时候的“魔鬼母亲”会拿起手边所有的东西,朝着自己愤恨的丢过来。
栖小萤总会吓得大哭。
哭声也总会惊醒酒醉后睡着的“父亲”。
然后“魔鬼母亲”又会被惨烈的殴打。
被“魔鬼”附身的母亲,不会麻木的接受,会很用力的去反抗。
只是,哪怕是“魔鬼”,也比不过“父亲”。
最终“魔鬼”被打跑了,那个熟悉的,麻木的母亲又回来了。
但那怎么可能会是魔鬼啊。
那分明是母亲,好不容易才能有的清醒时刻。
当栖小萤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终究是,空余恨。
对这个“家”来说,命运的嘲弄从未停止。
无论父亲如何“努力”,无论母亲如何在自己清醒时绝望地自我伤害。
孩子总是会被平安的生下来。
生下来的,始终是女儿。
每一次,接生婆用沾着血污的手抱出那个皱巴巴、只会微弱啼哭的女婴时。
父亲的脸色就会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通常会暴怒地踹翻脚边的凳子,对着虚弱的母亲骂上一串最难听的脏话。
然后,他会粗暴地从接生婆手里夺过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肉团。
他从不亲手处理。他会把那个还在微微动弹的婴儿,像扔一件垃圾一样。
塞到躲在门后,吓得浑身僵硬的栖小萤怀里。
“拿去!”父亲的声音带着酒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把水烧开,给你妹妹‘洗个澡’!洗干净点,别留着晦气!”
年幼的栖小萤,最初并不完全明白“洗澡”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这是“父亲”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
她抱着那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皮肤还是紫红色的小生命,踉踉跄跄地走到厨房。
灶台对她来说太高,她需要费力地垫着脚,才能将破旧的铁锅装满水,然后点燃潮湿的柴火。
烟雾呛得她直流眼泪,怀里的小婴儿发出小猫一样的哭声。
她就这样,给三个妹妹“洗了澡”。
洗过澡的妹妹,栖小萤后来只见过一次。
是出现在家里唯一一个没有豁口的碗里。
这个碗常年被父亲用来装下酒菜。
直到刚出生的四妹妹,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栖小萤的一根手指。
那么小的力气,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奇异的连接。
水烧开了,冒着滚滚白汽。
她看着那翻滚的热水,又看看怀里脆弱的生命。
一种模糊的,巨大的恐惧裹挟了她。
她觉得自己不该丢进去。
她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妹妹。
此时栖小萤七岁,即使没有接受过教育。
也已经迷迷糊糊的,有了“死亡”的概念。
可这时候,“父亲”已经主动找来了厨房。
“让你给她洗澡,你还愣着干什么?!”
栖小萤小声的说着:“这个水好热,我摸着痛,我怕妹妹也痛。”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脚。
栖小萤被重重地踢到灶台上,脸上,衣服上,磕上了黑黑的灶灰。
妹妹也没抱稳,被她摔在了地上。
正在哇哇大哭。
哭声在栖小萤心头一沉。
让“父亲”更加烦躁。
“我让你做你就做!”
“这点事都办不到我要你还有什么用?!x的,娘们就是晦气。”
栖小萤痛的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父亲”一把抓住正在哭喊的妹妹。
将她丢进水烧的滚烫的铁锅里面。
妹妹的哭声,只持续了几秒就停止了。
等后来,栖小萤正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
那些过往便成了她永恒的梦魇。
她总是会在深夜突然惊醒,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看不见的,滚烫黏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