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沉到了湖对岸的山坳里,馀晖给湖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晒场里的热气终于消散了一些。
赵玉梅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沙哑,手里的铁皮喇叭都有点举不动了。
刘建国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依旧争论不休的村民,只好站起来宣布散会:“乡亲们,今天就先讲到这儿,新婚姻法的条文还有很多,以后我们会慢慢宣讲。
大家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法律是国家定的,都是为了大家好,大家以后慢慢就能接受了。”
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男人们大多摇头叹气,嘴里嘟囔着“这日子没法过了”“简直是乱弹琴”,却少了开会时的激愤。
女人们则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低着头小声议论着,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有困惑,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沉知言带着春桃、夏荷、秋菊往家走,一路无言。湖风徐徐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每个人心头的沉重。
春桃手里还攥着沉知言给她的一本识字课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心里翻涌着各种念头。夏荷默默地走在旁边,时不时抬头看看沉知言,象是有话要说,又迟迟没有开口。秋菊年纪最小,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乖乖地牵着夏荷的衣角,不敢说话。
沉知言走在最前面,看着脚下蜿蜒的小路,内心思绪万千。
今天的晒场辩论,让他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了这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只有深入到这个时代,才能更加深切的了解到教员的伟大。
不过,新婚姻法的推行,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斗争。
毕竟几千年来封建思想的惯性太过强大,千百年形成的观念,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但张寡妇的挺身而出,陈雪的据理力争,还有那些妇女们眼里渐渐亮起的光,都让他知道,这一切都会一如前世一样,变革已经开始,无法逆转。
他知道现在婚姻法的制定推广需要时效性,到了1953年全国会掀起贯彻婚姻法的运动,那时候会出现国内第一次离婚高潮,很多受封建婚姻压迫的妇女会勇敢地提出离婚,争取自己的幸福 。
今天埋下的种子,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随着妇女的解放,她们会越来越多地参与到生产劳动和社会事务中,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会不断提高,女权运动也会随之兴盛起来。
但男人们的抗拒、封建残馀的影响、妇女自身的不自信,都会成为未来社会中的碰撞。
而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妇女真正实现经济独立,她们的权利才会得到真正的保障。
就象贵省堡子村的妇女们,通过争取男女同工同酬,不仅提高了家庭地位,还参与到了合作社的管理中,真正实现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
回到家,院子里的鸡已经进了笼,猪圈里的猪还在哼哼唧唧地等着喂食。
春桃默默地走进厨房,准备做饭,却明显有些心神不宁,淘米的时候差点把米洒到地上。
夏荷拿起猪食桶,默默地去拌猪食,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脸上带着一丝思索。秋菊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知言看着三个丫头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今天的事,对她们的冲击太大了。
她们就象三张白纸,原本被灌输的都是“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旧观念,如今突然接触到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新思想,自然会感到迷茫和困惑。
而他的责任,就是引导她们树立正确的观念,让她们明白,女人不仅仅是为了结婚生子而活,还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和追求。
晚饭做得有些潦草,几个简单的小菜,一锅糙米饭。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春桃扒拉着碗里的饭,却没怎么吃,时不时抬头看看沉知言,欲言又止。
吃完饭,春桃收拾碗筷,夏荷去洗碗,秋菊则负责喂鸡。沉知言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院子,也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
等一切收拾妥当,三个丫头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沉知言身边,坐在石凳上,低着头,象是在等待他说话。
沉默了许久,春桃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先生,以后……我们的婚事,真的能自己做主吗?不用听村里其他人的?”
沉知言看着她眼里的期待与不安,又看了看旁边夏荷和秋菊同样好奇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法律是这么写的。婚姻自由,就是要自己愿意,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们。”
“可是……”夏荷小声说道,“要是大家不同意,村里的人说闲话怎么办?就象李婶说的,离了婚或者不服从安排,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别人的闲话固然可怕,但日子是自己过的。”沉知言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关键是你们自己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要找什么样的伴侣。
而且,想要真正实现婚姻自由,首先要做到经济独立。
就象赵主任说的,只要你们勤劳肯干,参加劳动,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就不用依赖任何人,也不用怕别人说闲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法律给了你们权利,但权利是需要自己去争取和维护的。
如果你们自己没有勇气,没有能力,就算有法律保护,也很难真正摆脱束缚。所以,重要的是你们自己要先立起来。
心里有主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手里有活计,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吃饭。将来无论法律怎么定,别人怎么想,你们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秋菊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先生,我们也能象男人一样打鱼、种地,挣钱吗?”
“当然可以。”沉知言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女人并不比男人差,只要肯学肯干,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
看看报纸上说的,贵省的堡子村,浙省的千鹤村,很多妇女都已经走出家门,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挣一样的工分,有的还当上了生产队长、合作社委员,撑起了村里的半边天。”
三个丫头听了,眼里都泛起了光亮。春桃握紧了拳头,象是下定了决心:“先生,我要跟着你好好读书,还要学干活,将来自己挣钱,帮助家里!”
夏荷也点了点头:“我也要学,我要学会打鱼,学会种地,好好个先生姐妹一起生活。”
秋菊虽然年纪小,却也用力点头:“我也要象姐姐们一样,做个对先生有帮助的人。”
沉知言看着她们坚定的眼神,心里感到十分欣慰。证明这两年的付出没有白费。
夜深了,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沉知言的脸庞。三个丫头已经回房休息了,但他却毫无睡意,坐在院子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思绪万千。
新婚姻法的颁布,象一块巨石投入渔。平静的生活,激起了千层浪。这场变革,不仅改变了人们的婚姻观念,更会深刻影响整个社会的结构和性别关系。
他知道,未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男人们的抗拒还会持续,封建残馀的影响还会存在,女人们争取权利的道路还会充满坎坷。
夜色渐深,湖风带来了阵阵凉意,也带来了远方的蛙鸣和虫叫。沉知言站起身,熄灭了油灯,走进了房间。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渔村的生活还会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