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的调查还在继续,这次是核实渔村所有人的财产情况。
毕竟成分认定,生产资料是重要依据,得查清楚大家到底有多少家当,才能让大家都心服口服。
这天上午,李维民带着小陈和村支书、老会计,还有两位村民代表,一起来到沉知言家。“沉同志,麻烦你把家里的船网、钱财啥的都拿出来,我们核实一下,也好给全村人一个交代,省得大家心里有嘀咕。”李维民语气平和地说,没半点架子。
“行啊,没问题。”沉知言点点头,先带着大家去了江边的码头。
他的乌篷船就泊在岸边,船身有些旧,船板上还有几处修补的痕迹,一看就是用了好几年的老船。
“这船是我三年前买的二手船,当时花了二十个大洋。”沉知言介绍道。
工作组的人拿出尺子,仔细测量了船的长度、宽度,又检查了船浆、锚、帆等配件,没发现任何问题。
“按照现在的市场价,这船大概值二十块钱。”负责估价的队员说道,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
老会计凑上前,用手摸了摸船板,又敲了敲,点点头:“确实是旧船,用料扎实,二十块钱的估价比较合理。”
村民代表也纷纷表示认可:“没问题,这船就是沉牙子一直用的那艘,没毛病。”
接着,大家又回到家里,核实渔网和渔具。沉知言一共有三套渔网,两套稍微新点,一套旧的打了不少补丁,还有些捕鱼用的竹篓、鱼钩、鱼线、鱼叉等。
队员们逐一登记数量、新旧程度和价值,最后核算下来,这些渔具总价值大概十五块钱左右。
“家里有多少存款?平时钱都放在哪儿?”小陈问道,手里的钢笔随时准备记录。
春桃打开墙角那个带锁的木匣,把里面的钱都倒了出来,一共是七十七块三毛二分,有纸币也有硬币,叠得整整齐齐。“这是家里卖鱼的存下来收入,其他的钱都用来买米买油粮食和衣物了,都在这儿了。”春桃说道,语气很坦然。
小陈蹲下身,把钱数了一遍,又对照着记帐本核对了一下,点点头:“跟记帐本上的记录能对上,分毫不差,没问题。”
工作组又检查了家里的家具、衣物等生活用品。家具都是些简陋的桌椅板凳,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衣物大多是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沉知言的褂子肘部补了两块补丁,春桃的裤子膝盖也有补丁,只有秋菊的衣服稍微新点,还是沉知言去年给她做的。
“财产核查结果:乌篷船一艘(价值二十元)、渔网三套及渔具若干(价值十五元)、存款七十七元三角二分,无其他固定资产和贵重物品。”小陈大声念出核查结果,“符合贫农‘有少量生产资料’的标准。”
老会计仔细看了看核查记录,又核对了实物,点了点头:“核查结果属实,没毛病,帐物相符。”
村民代表也纷纷表示认可:“没问题,跟我们看到的一样,沉牙子是个老实热心的人,没藏着掖着。”
李维民松了口气,对沉知言说:“沉同志,财产核查没问题,你的情况基本清楚了,我们会尽快给出认定结果。”
沉知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连忙说:“谢谢李组长,辛苦你们了。”
就在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会计突然开口了:“李组长,我还有个疑问。”
李维民停下脚步:“老会计,你说,有啥疑问尽管提。”
“李组长,沉知言和三姐妹虽然是建国初就分的户,但毕竟是两户人家,而且沉知言提供船网这些主要生产资料,三姐妹提供劳动力,这本质上是合作关系,不是互助关系。”
老会计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从口袋里掏出本泛黄的政策手册,翻到其中一页,
“你看这里,《土改成分认定细则》里写着,‘分户后若仍共同生产、共享收入,需核实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的贡献比例,若生产资料贡献占比超过50,且未给予劳动力合理报酬,视为隐性剥削’。
沉知言的船网是打鱼的基础,没有这些,三姐妹根本没法打鱼,贡献比例肯定超过50,这算不算隐性剥削?是不是该重新核算?”
老会计是老革命专业后,来到的渔村,在渔村里短短时间,就是出了名的较真,对政策条文研究得细,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安静下来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李维民。
“老会计,你说的这条细则我知道。”李维民接过政策手册,仔细看了看,
“但这条细则的内核是‘隐性剥削’,前提是占有生产资料的一方,单独占有了剩馀价值。
而沉知言和三姐妹的情况不一样,他们是长期共同生活的收养关系,收入完全共用,沉知言也没有单独占好处,而且他自己也承担了最繁重的劳动,不存在剥削的情况。”
“话是这么说,但政策条文不能含糊。”老会计坚持道,“成分认定是大事,关系到渔村的公平公正,不能有任何漏洞。我不是针对沉知言,就是觉得该按政策条文来,这样大家都没话说。”
周围的村民也议论起来:“老会计说得有道理,成分认定得严谨点。”
“但沉牙子和三姐妹是真不容易,都是孤儿,互相帮衬着过日子,跟普通合作不一样啊。”
“是啊,要是这么算,沉牙子这贫农怕是评不上了,多可惜啊。”
沉知言没想到老会计会这么较真,心里有点无奈,但也知道老会计不是故意针对他,只是太看重政策条文了。
“老会计,我不认同这个说法。”沉知言开口道,“船网虽然重要,但打鱼更靠劳动力,撒网、拉纤、夜里守船这些重活都是我干,三姐妹只是做些辅助工作,我的劳动力贡献不比船网少。
而且我们是一起生活、一起花钱,不存在谁剥削谁的情况。”
李维民沉吟了片刻,说道:“老会计的严谨精神值得肯定,政策执行确实要依据条文,但也得结合实际情况,不能生搬硬套。
沉知言和三姐妹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是战乱时期的孤儿,是按照建国初政策要求分户的,之后一直互助共济,没有剥削行为,这是事实。
不过为了让大家都放心,避免以后有人说闲话,我还是向上级部门请示一下,看看该怎么认定更合适。”
“行,这样最好,按上级的指示来,大家都没意见。”老会计点点头,不再坚持。
离开沉知言家,沉知言心里又悬了起来。老会计的疑问不是没道理,政策条文确实有这么个说法,上级部门会怎么批示?他的成分认定会不会因此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