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6日,腊月刚至,屋外北风卷着细雪,砸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寒意顺着窗缝往屋里钻
沉知言渔村的家里,堂屋却暖意如春,地灶里粗壮的松木柴烧得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着灶口,将整个屋子烘得暖融融的,连空气里都飘着松木的清香。
灶台上的大铁壶正冒着白色水汽,“嘶嘶”声轻柔悦耳,沉知言一边喝着芝麻豆子茶,一边烤着红薯。
厨房里,夏荷系着粗布围裙,正把和好的糯米粉细心倒入垫了湿笼布的蒸笼,准备蒸一盆甜糯的米糕;
春桃则在调面糊,碗里打了两个土鸡蛋,又撒了一把白芝麻,浓郁的香气顺着厨房门飘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秋菊也没闲着,她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摆着一个小陶盆,正按照春桃教的法子,把细细的酒曲均匀撒在晾凉的糯米饭上,准备酿甜酒。小姑娘做得格外小心翼翼,眉头微微蹙着,生怕一个疏忽坏了整盆糯米,那认真的模样象极了守护珍宝的小松鼠。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台稀罕的矿石收音机。沉知言指尖捏着旋钮轻轻转动,一阵电流杂音后,常德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清淅起来,欢快的《迎春曲》流淌而出。虽然信号偶尔夹杂着“刺啦”的电流声,但那喜庆的旋律和播音员带着乡音的祝福,还是给这温暖的屋子添了浓浓的年味。
“先生,这曲子真热闹!”秋菊抬起头,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眼睛亮得象星星。
“恩,快要过年了,电台也开始放喜庆的了。”沉知言应着,目光却越过窗棂,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若有所思。
这些天,收音机里除了音乐,频繁的开始插播“稳定物价”“保障供给”的新闻,语气乐观,但敏锐如他,却听了出其中暗藏的社会紧绷。
突然,院门外忽然传来木屐踩雪的“吱呀”声,伴着王大嫂子洪亮的嗓门:“沉牙子!在家不?送块蒸发糕来尝尝!”
春桃赶紧擦干净手,掀开门帘。冷风裹着雪糁子瞬间扑进来,王大嫂子、李婶、赵大嫂挤着进了屋,手里都没闲着:
王大嫂子提着荷叶垫着的蒸发糕,还冒着热气;李婶攥着一包炒南瓜子,壳上沾着薄薄一层盐霜;赵大嫂端着个陶罐,里面泡着酸箩卜,飘着洞庭红辣椒碎,看着就开胃。
“哎哟你家这灶火,暖得能焐出细汗!”王大嫂子跺着木屐上的雪,把蒸发糕往灶台上一放,“加了藕粉蒸的,甜糯得很,你尝尝!”
几个大妈刚坐下,就从口袋里掏出皱成一团的五张人民币,拍在桌面上,指腹搓着票面上的“壹圆”字样(注:此处为旧人民币壹圆,即1000元),脸上满是焦虑:“沉牙子,你是识文断字有见识的,你说说,这新政府的票子,到底能靠得住吗?”
其他两位婶子也跟着点头,目光齐刷刷投向沉知言。王大嫂子继续说道:“你看这五块票子(5000元),前天能换六斤籼米,今早去粮站,就只够五斤了!
可1个光洋能换十二斤大米,抵得上十二块票子!这票子才几天就缩水,我家男人挣点钱不容易,这大米少的那一斤,够咱们家吃两顿了!”
李婶攥着手里空的蓝印花布票抖了抖,眼角的皱纹皱成了湖滩的泥沟:
“我家姑娘要做新棉袄,得六尺布!前天布店还卖两千五百元一尺,昨天就涨到三千八百元,六尺要两万二千八百元,得2个光洋才够!
可光洋现在哪敢明着用?红袖章的人天天在集镇转,撞见了可不得了!”
赵大嫂把酸箩卜罐往桌上推了推,指尖冻得发红:“我男人昨天卖了一筐鲢鱼,换了八块票子(8000元),晚上去买盐,盐铺老板直接涨到三千五百元一斤,八块票子才买两斤多盐!
可1个光洋能买三斤半盐,攥着才踏实!你说这新票子,怎么就这么不经花?”
王大嫂子忽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手还往口袋里摸了摸:“我家大海说,公社开会时有人讲,商户都把好东西藏地窖里,等年根下卖高价!现在除了用光洋,用票子购买的话,他们每天只是限时限量地卖。要是这票子真没用了,我就拿光洋换糙米,总比饿肚子强!”
这话像雪糁子落进热油里,瞬间炸开了锅。李婶拍着大腿叹气:“可不是嘛!解放前法币、金圆券泛滥,一沓票子换不来一升米,现在看着这新票子,我这心里慌的很!我家那口子说,要是能换到光洋,哪怕少换点,也比攥着票子强!”
春桃和夏荷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脸上露出忧色,悄悄看向沉知言。沉知言给几位婶子的茶碗里续了热水,指尖碰着碗沿的温度,温和地说:“婶子们先焐焐手——供销社明天调的平价米,一斤才八百元,比现在便宜两百,能多换点。”
王大嫂子攥着票子搓了搓,眉头还是没舒展开:“话是这么说,可平价米限量,每人只能买三斤,哪够一家人吃?
还是光洋实在,1个顶十二斤米,换东西也硬气!”
又聊了半盏茶的功夫,几位妇女裹着寒气告辞了。春桃收拾着桌上的荷叶,轻声问沉知言:“先生,王大娘说1个光洋换十二斤大米,是真的吗?咱们家里的票子,够换多少光洋呀?”
沉知言走到窗边,看着雪糁子裹着湖风打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是真的。新政府要稳物价,票子的价值虽然现在在下跌,但是未来会趋于稳定的,而且现在乡下,还是光洋吃得开。”
他转过身,给春桃、夏荷和秋菊的茶碗都续上热水,语气平静地宽慰道:“你们也别担心。新政府不是旧政府,我看这次是真心要整治的。
现在广播里天天喊‘稳定市场’,肯定有后手。至于物价,年关须求大,暂时波动也难免。”
沉知言心里清楚,政府接手这个国家时,已是一穷二白的烂摊子。
这几年虽是商户挣钱的黄金时期,但国内这些商人天生逐利的本性,连军粮、救命药都敢做手脚,战争一结束,政府就会对这些商户进行清算。
这些未来会发生的事,他自然不能跟旁人透露,只能和这些大妈简单分析几句。
送走客人关上门,屋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灶火的噼啪声和收音机里悠扬的戏曲声。
春桃一边收拾着客人带来的东西,一边再次忧心忡忡地问:“先生,王大娘她们说的……这纸币,真的会象以前那样吗?”夏荷和秋菊也关切地望过来。
沉知言看着三个丫头担忧的模样,笑了笑,语气笃定:“不会。新国家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府,现在普遍获得了人民群众的认可和拥护,新国家的金融根基是实的,跟以前完全两样。
短暂的波动会有,但变成废纸绝无可能。”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不过……大娘有句话说得对,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马上要过年了,咱们家也要多买点物资回来囤着,这总是没错的。”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心中已有了计较。普通人担心货币贬值,是基于过去的创伤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但他这个穿越者,清楚知道纸币信用正在艰难创建,虽有波动却绝不会崩溃,而民间的银元,购买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保持强劲,尤其是在偏远乡村集镇。
“春桃,夏荷,秋菊,”沉知言转过身,“明天我撑船出去一趟,沿湖去周边的几个乡镇转转。
快过年了,乡下的年货说不定比城里实惠,咱们再添置点东西。”
春桃迟疑着擦了擦手:“先生,这大冷天的,外面还飘着雪籽……咱们年货不是备得差不多了吗?”
“多备点总没坏处。”沉知言语气轻松,“乡下有些土特产,是城里买不到的,多买一些回来,咱们这日子过得也踏实。”
三个丫头虽还有些担忧,但见沉知言主意已定,便不再多劝,只想着明天提前给先生准备好厚实的衣物和热乎的干粮。
而沉知言望着窗外的风雪,指尖悄悄摩挲着手腕,通货膨胀也好,物价飞涨也罢,这些都不能影响到他,毕竟他有空间,有无数的生活物资,空间里面还堆了几万块白花花的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