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猛地踹开,沉老憨攥着鱼叉闯了进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怒气,身后跟着四五个渔民,一个个横眉竖目,显然是刚才在收鱼点吵嚷的内核人物。
刘建国的脸色瞬间沉到谷底,指着沉老憨厉声道:
“沉老憨!你闹够了没有?政府是为你们好,给你们划宅基地、建学校、盖卫生所,这么好的条件,你还不知足?”
“为我们好?”沉老憨把鱼叉往地上一戳,“哐当”一声,木柄插进泥土里,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都晃了晃。
“老陈头就是听了你们的劝,觉得岸上条件好,结果呢?
有病没来得及送医,人死了,死得那么冤!我看你们就是想把我们圈起来管着,没了自由!”
他这话象是点燃了导火索,身后的渔民们立刻附和起来:“就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船上过,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自在得很!”“上岸盖房子要花钱,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到时候欠一屁股债,日子更难过!”
“娃娃们不上学也没啥,跟着我们打鱼,照样能混口饭吃,养得活家!”
王大海气得脸色发青,猛地站起身,烟袋锅往桌沿上一磕,火星四溅:“你们这群老顽固!简直不可理喻!
老陈头的事是意外!要是他住在岸上,卫生所就在旁边,能眈误救治吗?
娃娃们不上学,将来就是睁眼瞎,一辈子只能跟你们一样在湖上漂着,你们就忍心?”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僵持下来。春桃吓得往沉知言身后缩了缩,夏荷紧紧抿着嘴唇,秋菊更是攥着沉知言的衣角,不敢出声。
沉知言看着眼前的场面,心里清楚,硬劝是没用的,这些老渔民认死理,只能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戳中他们的软肋。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沉大伯,各位乡亲,老陈头的事,谁都难受,我也一样。”
沉老憨愣了一下,没想到沉知言会开口,皱着眉道:“沉牙子,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跟着掺和!”
“怎么没关系?”沉知言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渔民,“我们都是打鱼人,风里来雨里去,图的不就是吃口饱饭,让家人平平安安的吗?可咱们在船上过日子,真的能平安吗?”
他转头看向春桃,语气带着几分回忆:“去年夏天,夏荷才十岁,在船上突发高烧,烧到人事不省。
那天正好赶上暴雨,湖面风浪大得能把船掀翻,我摇着船往镇上赶,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翻船,我当时就想,要是我们住在岸上,卫生所就在旁边,夏荷能少受多少罪?我能少担多少心?”
春桃眼圈一红,哽咽着补充:“那天先生划了三个时辰的船,骼膊都摇肿了,夏荷烧得直说胡话,我们都以为……都以为她挺不过来了。”
夏荷也红了眼框,小声道:“我想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家,不想再在船上晃来晃去了。”
这话象一块石头砸进了渔民们的心里,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有几个渔民脸上露出了尤豫的神色,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谁家里没有娃娃?谁没有过家人生病的焦急?
沉知言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沉大伯,各位乡亲,刘组长和王队长说得没错,上岸不是失去自由,是给自己找个安稳的根。
政府给咱们划的宅基地,是湖边最好的高坡,不会被水淹;
给咱们无息贷款,是怕咱们没钱盖房;组织劳力互助,是怕咱们人手不够。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不是空话。”
他指着墙上的规划图:“你们看,这里要建小学,咱们的娃娃以后能坐在教室里读书,识文断字,将来不管是进工厂,还是做其他事,都有出路,总比一辈子在湖上打鱼强吧?
这里要建卫生所,家里老人孩子生病,抬脚就能到,再也不用冒着风浪摇船去镇上了。”
沉老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沉知言打断:“我知道你们担心盖房子的钱,担心贷款还不上。
可咱们捕鱼技术好,现在是鱼汛旺季,每月交够互助组的任务,剩下的鱼能卖不少钱。
而且上岸后,新村旁边要建鱼市,咱们打鱼回来直接就能卖,比现在跑这么远方便多了,收入只会比现在高,不会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我答应刘组长,带头上岸。
不是为了讨好谁,是为了我的三个妹妹,想给她们一个安稳的家,想让她们能上学,能健康长大。
我已经选了那两块临湖的地,将来盖起房子,各位乡亲随时可以去看,看看上岸后的日子到底好不好。”
刘建国眼睛一亮,立刻接过话头:“沉同志说得对!
这不是圈着你们,是给你们一个安稳的未来!
沉同志已经答应带头了,他要的是第一批里最好的两块临湖地,将来盖起砖瓦房,通了水电,你们去看看就知道,比在船上强百倍!”
王大海也缓和了语气,对沉老憨说:“老憨,你想想,你家小子都十五了,跟着你在船上晃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要是上岸了,让他去小学读书,将来说不定能考上中学,进城里工作,不比跟着你打鱼强?”
沉老憨盯着沉知言,看了半天,又看了看旁边神色期待的夏荷和秋菊,手里的鱼叉慢慢垂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沉小子,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就是心里不踏实。”
“踏实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沉知言说道,“咱们打鱼人,以往想要过好生活,靠的是勇气和眼光,每天得出去拼命,
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其他渔民们也纷纷议论起来,原本坚定的态度明显松动了。有个渔民说道:
“沉牙子说得有道理,我家丫头也总说想上学。”另一个也附和:“要是卫生所真的在家门口,确实方便多了。”
刘建国见状,知道火候到了,立刻拿出登记簿和印泥,飞快地写下:
“沉知言,宅基地001号;
春桃、夏荷、秋菊,宅基地002号,两块地相邻,临湖!”他把登记簿递给沉知言,“沉同志,春桃,你们签字按个手印,这两块地就正式归你们了!”
沉知言接过笔,毫不尤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印泥上按了手印。红色的指印印在纸上,格外醒目。
他拿起盖着互助组红印章的凭证,指尖传来纸张的厚重感,心里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他不仅拿到了未来渔村最好的宅基地,还能落下个“思想进步”的名声,在这个时代立足,将来可以天天拿出来吹喇叭、吹牛逼,这可能让自己将来多一层保护罩。
“沉同志,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刘建国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后续盖房子的事,我亲自盯着,贷款、建材、劳力,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沉老憨看着沉知言手里的凭证,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刘组长,要是……要是我也想上岸,还能拿到这么好的地吗?”
刘建国大喜过望:“当然能!只要你愿意,第一批宅基地还有不少好位置,现在报名,照样能享受无息贷款和互助建房的政策!”
其他渔民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报名事宜,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沉知言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走出办公室时,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洒在收鱼点的青石板上,暖洋洋的。春桃三人脸上满是憧憬,秋菊拉着沉知言的手,蹦蹦跳跳地问:“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盖房子呀?我想快点住进新家!”
“快了,等贷款批下来,买了建材,咱们就动工。”沉知言笑着点头,目光望向湖边的高坡——那片即将属于他们的土地,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充满了希望。
他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正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嘴角勾起一抹欣赏的笑容。旁边的干事低声道:
“李科长,这就是沉知言,跟着他爹读过书,识文断字,捕鱼技术好,还主动带头上岸,是个好苗子。”
被称为李科长的男人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沉知言的名字:“可以重点关注,这个年轻人有思想、有担当,是我们可以发展的对象。”
沉知言此刻正规划着名盖房的细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决定,不仅让他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好地基,更引起了市里领导的注意。
而那些原本抵触的渔民,也在他的带动下,纷纷报名上岸,渔民新村的建设,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只是,沉知言很快就发现,盖房子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建房政府虽然可以申请无息贷款,但现在国内通货膨胀,所有物资都在涨价,建材市场上,砖瓦、木料的价格比他预想的要高,而且供不应求;
而互助组承诺的劳力互助,也因为部分渔民还在观望,人手严重不足。
更让他头疼的是,沉老憨虽然报了名,却在暗地里散布谣言,说上岸后会被强制添加集体捕鱼队,剥夺个体捕鱼的权利,让一些刚报名的渔民又开始动摇。
看着手里的宅基地凭证,沉知言皱起了眉头——想要真正在岸上扎根,他必须先解决建材和帮工的问题,而且自己还得帮互助组还要戳破沉老憨的谣言,稳住其他渔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