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上的寂静过日,是沉知言从常德回来后要求的,三个丫头倒是非常满足现在陪着先生度日,衣食无忧、自给自足的生活,
只是先生之前眉间的那种凝重的神色、要求彻底静默的要求,以及他偶尔望向湖对岸时深锁的眉头,都让敏感的她们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可能正发生着巨变。
秋菊年纪小,藏不住话,她一边把麻将牌小心地装回木盒,一边小声嘟囔:“大姐,二姐,你们说……外面的仗真的快打完了吗?
先生这些天常说,等太平了就好了,可是……太平了以后呢?”她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先生……会不会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地方?”
这个问题象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春桃和夏荷看似平静的心湖。她们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夏荷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秋菊手中的麻将盒盖好:“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这荒岛……可能只是暂时避祸的地方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想起先生教她们识字时说的那些地理、历史,想起先生身上那种与普通渔户截然不同的气度和见识,越发觉得先生不属于这小小的荒岛。
春桃将抹布拧干,搭在晾衣绳上,转过身,看着两个妹妹,语气沉稳但带着坚定:
“你们俩啊,别胡思乱想了。先生是守信重情义的人。
他既然带我们来了这里,建了现在这个房子,就不会轻易抛下我们。”她走到菜地边,指着绿油油的菜苗,“你看,先生连明年的菜种都备好了,怎么会是打算马上就走的样子?”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更象是在说服自己:“这世道,哪里是真正的太平?外面兵荒马乱,就算这一场仗打完了,谁又知道后面会是什么光景呢?
咱们跟着先生,有结实的房子住,有饭吃,有衣穿,不用担惊受怕,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她看向那栋坚实的青砖瓦房,眼中充满了归属感,“以后啊,先生在哪,我们的家就在哪。
我们只要本分分做事,把家里收拾妥当,让先生没有后顾之忧,以后就是先生离不开的家。”
夏荷听了春桃的话,心里踏实了不少,点头道:“大姐说的是。咱们把鸡鸭养好,把菜种好,把饭做得可口,让先生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睡得安稳。
只要先生需要咱们,这个家就需要咱们。”她心思细,想得更远些,“就算……就算以后先生真要离开,只要他愿意带着我们,无论是回常德,还是去更远的地方,咱们跟着就是。
反正……反正这辈子,我们也离不开先生了。”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这话里包含了超越依附的依恋,但更多的,是一种在乱世中找到坚实依靠后,不愿再失去的坚定。
秋菊似懂非懂,但听到两个姐姐都说要一直跟着先生,立刻用力点头:“对!我们永远跟着先生!先生最好啦!”
春桃看着两个妹妹,心中释然。她不再去纠结未来可能的变化。
眼下这种安稳、饱足、相对自由的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她们三姐妹的命运,早已和沉知言紧紧联系在一起。
维系这份安稳的,不是别的形式,而是她们彼此的付出、信任和这乱世中比金坚的情义。
“好了,别瞎想了。”春桃拍了拍手,“秋菊,去把鸡喂了。夏荷,帮我把晚上要吃的菜洗了。先生检查果园该回来了,咱们得把晚饭准备起来。”
夕阳的馀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们互相看了看,眼中那点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的温暖所取代。
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只要她们四个人在一起,这就是她们的家,至于其他,春桃也不想去多想。
春桃的话象一阵暖风,吹散了夏荷和秋菊心头那点若有若无的阴霾。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把家守好,才是顶顶要紧的事。三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妥当,便各自忙活开了。
几日过去,天气愈发暖和。春风彻底吹绿了湖岸,杨柳依依,芦苇抽出了新叶,岛上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放,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菜地里的苗苗一天一个样,眼见着就能间苗吃上第一茬嫩菜了。
这日清晨,沉知言站在屋前的高处,望着岛上那片靠近湾澳下游、地势低洼平坦且水源充沛的洼地,心中计算了之后。光有菜蔬和禽蛋还不够,想要真正扎根,粮食才是根本。
“春桃,夏荷,秋菊,”他招呼正在给菜地浇水的三姐妹,“过来一下,咱们今天开始,把那片洼地开出来,种水稻。”
“种稻子?”秋菊最先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先生,咱们以后就能吃上自己种的白米饭了吗?”
“对,”沉知言笑着点头,“只要这稻子种成了,往后咱们就不愁没米吃了,再不用为饥饿发愁了。”
说干就干,沉知言说完,就组织大家从工具房里拿出几把更厚实的板锄和铁锹,又找出那架简易的木犁——这还是他之前根据记忆,用硬木自己做的,虽然简陋,但在小片土地上顶用。
四人来到那片洼地,这里杂草丛生,泥土比别处更加湿润黏重。沉知言先用柴刀砍掉齐腰深的茅草和灌木,清出一片空地。
“开稻田,第一步是整地,要平,不能高处旱死,低处淹死。”他一边说,一边用长木棍和麻线拉出直线,定下田埂的位置。
“春桃,夏荷,你们跟我用铁锹和锄头,沿着线挖出田埂的基槽,挖出来的土堆在中间,夯实了做埂子。秋菊,你把挖出来的草根捡干净,堆到一旁沤肥。”
阳光洒在身上,很快便有了热意。沉知言率先挥起铁锹,深深插入湿润的泥土中。这里的土质黏重,一锹下去颇费力气。
春桃和夏荷也学着样子,用锄头刨松泥土,再用铁锹将土铲到预定位置。秋菊则挎着小筐,认真地捡拾着草根和碎石。
挖槽、堆土、夯实……重复的劳动枯燥却必要。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衣衫,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沉知言不时停下来,用自制的水平尺,检查田埂的高度是否一致。
“田埂要结实,不能漏水,高度要齐平,这样灌水后才均匀。”他耐心地讲解着。春桃学得最快,夯土的动作越来越有模有样。
花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才勉强将第一块约半亩大小的水田的田埂初步垒好。
田埂不高,但夯实后显得很结实。接着是平整田面。沉知言套上木犁,由春桃和夏荷在前头拉着绳子,试着翻耕田里的泥土。
木犁入土不深,但也能将板结的土块翻起来。秋菊则跟在后面,用耙子将大土块敲碎。
“平整土地最费功夫,但急不得。”沉知言抹了把汗,看着在夕阳下泛着新土光泽的田块,“明天还得细细耙平,把杂草根都捡干净。”
第二天,他们继续平整土地,用耙子反复耙耖,直到田里的泥土变得细碎均匀。沉知言又在田埂靠上游的一端开了一个进水口,下游一端留了一个排水口,都用竹篾编的帘子挡住,防止鱼虾窜入或田水过快流失。
“可以灌水了!”沉知言直起腰,脸上带着成就感的笑容。秋菊兴奋地跑去上游的小溪边,用铁锹挖开一道小口,清澈的溪水汩汩地顺着新挖的小水渠流入田里。
看着水流缓缓漫过平整的田面,将新翻的泥土浸润成深褐色,最后形成一片明晃晃的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三姐妹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真好看!”秋菊拍着手,“象一面大镜子!”
水灌好后,需要“泡田”几天,让土壤充分软化,同时也能淹死部分杂草和虫卵。
这几天,沉知言也没闲着,他取出早就备好的稻种,用的是适合本地气候的早稻品种。
他将稻种用清水浸泡,待种子吸饱水后,捞出来放在垫着湿布的箩筐里,盖上稻草保温保湿催芽。
几天后,稻种冒出了细白的嫩芽,此时水田也泡得差不多了。沉知言选择了一个无风的晴天,准备播种。
“撒种要均匀,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沉知言挽起裤腿,赤脚踩进还有些凉意的水田里,抓起一把露白的稻种,手腕轻轻一抖,金黄色的种子便均匀地撒了出去,落在水面上,缓缓沉入泥中。
春桃和夏荷也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撒种。秋菊则在田埂上帮忙传递装满稻种的箩筐。
播种完毕,又在田面薄薄地撒上一层之前沤好的草木灰,作为基肥。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精心管理:保持田里有浅水,注意排水口畅通,防止鸟类啄食种子……
又过了些天,在温暖的春水和阳光的滋养下,嫩绿的秧苗终于破水而出,稀稀疏疏地立在明镜般的水面上,虽然还很小,却充满了生机。
沉知言和三姐妹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片新生的绿色,心中充满了希望。
秧苗在水田里稳稳扎下根后,农事便告一段落,进入了需要耐心等待的管护期。
每日只需早晚去看看田水,赶赶偷食的雀鸟,并无太多繁杂活计。
春日正好,湖光山色愈发迷人,沉知言便动了带三姐妹出去松散松散的心思。
这日清晨,天色澄碧,湖面风平浪静。沉知言从船蓬里取出那艘小小的乌篷船,对正在晾晒衣物的三姐妹笑道:“今儿个天气好,田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咱们出湖去,沏壶茶,打点鱼,也过过‘渔翁’的闲散日子。”
“真的吗?太好啦!”秋菊第一个扔下手中的活计,雀跃着跑过来。春桃和夏荷也面露喜色,连日来的劳作确实需要些许调剂。
春桃手脚麻利地回屋准备:一小罐粗茶、一套简单的陶泥茶具、一壶烧好的开水用厚棉套仔细裹着保温,又包了几块早上蒸好的米糕。
夏荷则收拾了钓竿、渔网和一个盛鱼的木桶。秋菊帮着把小板凳、蓑衣、斗笠等物什搬上船。
小船轻轻离岸,驶出芦苇丛生的湾澳,眼前壑然开朗,广阔的湖面象一块巨大的碧玉,在朝阳下闪铄着细碎的金光。
远处水天一色,几片白帆似的云朵悠悠飘过。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的清新和淡淡的水草香。
沉知言没有往深水区去,而是将船划到一处远离航道、水草丰茂的僻静湖湾。这里水流平缓,水下隐约可见摇曳的水草,是鱼儿凄息的好地方。他抛下小锚,将船稳稳停住。
“就在这儿吧。”他放下船浆,接过春桃递来的热茶,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通体舒坦。
夏荷已经摆开小泥炉,重新引燃炭火,将茶壶坐上去,准备烹茶。秋菊则好奇地趴在船帮,看着清澈的湖水下偶尔游过的小鱼。
沉知言取出钓竿,挂上鱼饵,将钓线轻轻垂入水中。
鱼漂在水面微微颤动,他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春桃坐在他身旁,安静地缝补着一件旧衣,偶尔抬头看看湖景,又看看专注垂钓的先生,嘴角噙着一丝恬淡的笑意。
夏荷沏好新茶,给每人倒上一杯。茶是普通的农家炒青,谈不上名贵,但在湖光山色之间,就着清风啜饮,却别有一番野趣和甘醇。
秋菊耐不住性子,看了一会儿钓鱼觉得无聊,便央求沉知言教她撒网。
沉知言笑着拿起那张小撒网,站在船头,手腕一抖,渔网在空中散开一个完美的圆形,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稍待片刻,他缓缓收网,网底沉甸甸的,拉起一看,竟是好几条活蹦乱跳的巴掌大的鲫鱼和银光闪闪的白条鱼。
“哇!好多鱼!”秋菊兴奋地拍手,抢着要去摘网上的鱼。夏荷也放下茶杯过来帮忙,小心翼翼地将鱼取下,放入盛有清水的木桶中。春桃则笑着提醒:“慢点,别让鱼鳞沾到衣服上。”